下午,魏梁坐在公房内,一手揉额,双眉紧锁,哪怕已过了一个多时辰,庄弘在堂上的那番说辞依旧萦绕在他脑海之中。所以当李凌叩门而入时,他的眉头也未见舒展,只稍稍颔首:“供词都整理好了?”
李凌也是一脸凝重,轻轻点头:“是的,不过……”
“这份供词暂且压一压吧,还有,让刑房那边也不必急着动手。”虽然满心不愿,魏梁终究还是吩咐道。本来一旦庄弘认罪,县衙都可以派人去他家中查抄封存财产作为更进一步的证据了。
但是一旦真这么做了,就是彻底把相关案子坐实,却是连半点回旋余地也没了,魏县令显然还没有做好那事情完全闹大的准备,那可牵扯到了五六个在朝和致仕的高官啊。
李凌这时也拿不出好办法来。说到底他只是一个会计师,算账什么的是他的本行长项,可真涉入官场中尔虞我诈的争斗就不是现在的他能玩转的了。所以此刻只能低头应了声,而后又提醒道:“大人,留给咱们的时间可不太多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府衙就会派人前来要人了。”
“我知道,把供词先放这儿吧。”魏梁有些懊恼地挥了下手,打发了李凌离开。旋即,又嘀咕了一句:“都说养兵千日用在一时,都这节骨眼上了,曹先生怎么就还不回来?”现在的他是真需要这么个浸淫官场多年的老货来为自己出谋划策,拿拿主意啊。
接下来一阵李凌也是心神不定,干什么都有些恍惚,甚至都觉着周围那些县衙差役看自己的眼神都没了前几日的敬意,反而多了几分幸灾乐祸,这也让他的心情越发不快。
好容易才熬到了散衙,李凌没心思继续留下做事,便早早起身出了门。刚出县衙大门,就有一人凑上前来,笑着道:“李典吏,我家老爷想请你去见上一面,说有要事相商,不知你可否赏光啊?”
“嗯?”李凌仔细打量了对方一眼,有些眼熟,又细想后,方才认出他是一直在主簿王贺跟前听用的心腹,之前也算见过两面。虽不知王贺为何有此一请,但在沉吟后,他还是点头道:“那就烦请阁下带路吧。”
“典吏请。”这位笑着一躬身,身子已让到了侧后方,引了李凌就往前去。两人走了一程,最后来到了一间稍显陈旧的小茶寮前,而后这位又做了个请进的手势:“我家老爷就在里头恭候典吏。”
李凌左右看看,这地方稍显偏僻了,也没见什么客人进出,这让他越感好奇。不过也没什么担心,便迈步进入茶寮,一下就瞧见了坐在最里头那张桌案前的王贺。此时的王贺穿着一身寻常百姓的服色,露着灰白的头发,看着就跟一般老人没什么两样了。
不过他只看他分茶点茶等等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使将出来,却又让人眼前一亮,哪怕李凌不懂茶道,也能看出这位王主簿是个中行家。他的到来并没有让王贺停下手中动作,只是用下巴一点对面的座位,轻声道:“李典吏请坐吧,一会儿就有茶喝了。”
李凌依言入座,又看了对方把水注入茶壶,随即又把滤过茶叶的绿色茶水给倒到了一旁的水桶里,再倒了一壶后,方才缓缓满了两杯,分别送到自己和李凌跟前,脸上满满的都是享受。
李凌闻着茶香,再加上正好口渴也不客气,当即端杯就一口把茶水给闷了下去,然后还捧场似的赞了一声:“好茶!”
“呵呵,你不懂茶。”王贺说着,把茶杯端到鼻端先深深嗅了一口,又看了看那碧绿的茶汤,这才慢慢地饮了下去,末了还品咂了半晌滋味儿,一脸陶醉。然后方才重新睁眼说道:“你那叫牛饮,倒是浪费老夫这一番心意和这壶上好的龙井了。”
“呃,大人说的是,我终究只是一个俗人,只知道渴了喝茶,好坏只在于是不是过苦。”
“李典吏倒是够爽快,也算难得。这茶道讲究可是不少,无论茶叶用水器具都需要花费大量心思来弄,老夫也是直到如今有了闲暇才会痴迷此道啊。不过这也算不得玩物丧志,因为我已从烹茶一道中看出了一些道理来。”
“哦?还请大人指教。”
“烹茶讲究的是个时机与火候,水太沸了不成,未沸也不成。而要想喝到最好的茶水更需要抓住时机,早了晚了终究欠缺些东西。这就跟做官一样了,年纪大了就少了进取心,年纪轻了却又过于急躁冒进,通通不美。”
李凌嘴角一翘:“大人莫非是在暗指县尊还是年纪太轻吗?所以在有些事情上总不如你们老练?”
“其实吧只要懂得进退,审时度势,年纪轻些也算不得什么问题,当然这需要有人帮衬,也需要本人胸襟足够开阔,懂得什么时候能做出让步。”虽然他没接李凌的话茬,但意思已经表述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