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白鹭书院,天下读书人心中的圣地。往来都是些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儒生,周小妹这活泼的性子顿时引得周围路人侧目。
“书贤,你真要带她去见山长吗?”赵秉文略显担忧地凑过来问文余墨。
文余墨浅笑道:“那日在南郊你也看见了,这小童机灵得很,思绪也活,我几次考校她都答得游刃有余。虽然活泼好动了些,但孩童天性嘛,不失是块璞玉。”
赵秉文提醒道:“但她却是个女娃娃,而且那天她说的话你也听见了。唉~仲元怎么胡乱教她!”
文余墨笑道:“怎么,许仲元教得了她,秉文觉得我们书院就教不了她吗?堂堂白鹭书院,难道还不如许仲元一介武夫思想开明?夫子说的有教无类呢?”
赵秉文抿抿嘴,嘟囔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可若是让山长知道了……”
“秉文觉得一百多年前的文字狱如何?”文余墨忽然问他。
赵秉文毫不犹豫地答道:“文字狱残害读书人,自然是可恨!”
“那秉文觉得八股文如何?”文余墨又问他。
赵秉文同样不假思索回答道:“空疏无聊,败坏人才!”
文余墨一挥袖,望着这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诸多学子:“可书院弟子们却都在沉迷八股不是吗?你与他们谈四书五经,他们答圣人经注。天下千千万万的学子,竟然只有一种声音吗?”
赵秉文不断眨眼暗示他小声点。
八股取士由来已久,起初只是将考题范围圈定四书而已,再后来又逐渐限制文章格式要对仗排偶。而文字狱之后,八股文进一步僵化,要求“代圣贤立言”,即揣摩圣人的语气说话。这里的圣人是指白鹭书院的开创者,也称为“新圣”。
这时候的八股文就彻底变味了,考生不再允许自由发挥,不再允许有自己的想法,一切都必须要与圣人的思想保持一致。也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天下读书人的涉猎书籍越来越狭隘,最后甚至连儒家经典的四书五经原著都不读了,所有想要科举的读书人只读《四书集注》,也就是新圣对于四书的注解。
也正是从那时候开始,九州大地再见不到什么大规模的激烈的学术辩论了,所有人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秉文,你觉得读八股文能入圣吗?你觉得天下学风如此僵化,还能再有圣人出现吗?”文余墨再次发问道。
赵秉文无语地看着他:“书贤,你与我说这些有何用?其实大家都明白,儒家修行已经不再只有入圣一条路可以走了。入圣太难了,比科举还难!所以自知入圣无望者竞相科举入仕,这也是人之常情嘛。”
“是呀,入圣太难了。可如果没有圣人,哪来的白鹭书院?若人人只想着当官发财,无心治学,今后莫说圣人了,恐怕连一品大儒都难得一见!”文余墨甩袖道。
儒家修行也称治学,是要潜心钻研学问的,但其实这与入仕并不冲突,因为儒家研究的学问本就是人的思想,是规矩法则,入仕可以更好地实践。但随着朝廷腐败成风,很多读书人入仕后反而堕落了,迷失在权力和钱财之中,无心治学。
就比如文余墨的父亲文向高,入仕至今官居一品首辅,可修为却只有六品,反倒不如潜心治学拒不入仕的儿子。
“文大哥,你们走得好慢呀!”周小妹跑累了,饿了,坐在路边等他们。
文余墨莞尔一笑,招呼她往后山走。
“书贤!”赵秉文忍不住拉住了他。
文余墨甩开了他的手,直言道:“让周小妹这个顽劣女童进书院读书只是个开始!先生们不服气那就让蒙学那些孩童来与她比一比!再不服气,那就来与我辩一辩何为尊卑,何为平等!”
“今天这僵化的学风皆源于百年前那场文字狱,源于白鹭书院的那场声势浩荡却混乱收场的尊卑平等之辩!”
“所以想要改变这一切,也必须从辩论开始,继续当年那场无果而终的辩论!”
“秉文你不是不服八股取士吗?那就摆下论坛与天下支持八股取士的读书人辩一辩!不敢辩论,做什么学问?”
“无论最终辩论结果如何,至少要让天下读书人听见另一个声音!听见对圣人学问的另一种解读!读书不是牙牙学语,圣人亦有过错时!”
“若是山长还想再来一场文字狱,那便从我文余墨开始吧!”
“书贤?哎书贤兄?你吃错药啦?”赵秉文拉不住他了,只能无奈地跟上去。
文余墨没有吃错药,他很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从香山诗社创建那一刻起,他就在默默抗争,但因为种种缘故只是局限于拒绝入仕而已,不敢再进一步。
但现在,宫中风云变化,薛闵兮登基并且坐稳了皇位!
她是女皇帝!她不是靠着尊卑礼制顺位继承皇位的,她是凭本事抢来的!
局势与百年前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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