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延此来,虽然只是与张机见了两面,便能说动张机前往北方,并非他的口才有多么高明,只因为他展露出来的一些救治技巧勾起了张仲景强烈的求知欲,更因为他提到了北方可能出现一场大瘟疫,彻底激起了张仲景身为医者的责任感。
张仲景从客栈回到县衙之后,将官印悬于大堂之上,然后给长沙太守韩玄留了一封书信,大意就是说自己因为要去找人印证医道,暂时只能辞掉临湘县令这份差事,如果韩玄等得及,那么日后他回来还做这个县令,如果韩玄不愿意等,便将官印授予他人,自己绝无半点怨言。
此时正逢乱世,官员挂印而走的事情时有发生,张机给韩玄来这么一出,倒也符合他的性格。张仲景从来就不是一个官迷,如果不是为了有一个体面的身份养家糊口,他早就专心于医道之术,而不是只在每月的初一和十五两天在县衙内坐堂替百姓诊病。
因为担心百姓挽留,张机在安顿好家人之后,便乘坐一辆马车随魏延悄悄地离开县城,然后来到城外湘水边的一处渡口。这里早有魏延安排下来的一条客船,船上的艄公和浆手也是信得过的自己人。张机与魏延一起登船,然后顺着湘水经过洞庭湖和云梦泽,接着进入长江。经过江夏段长江航道时,魏延便亮出自己在军中的身份,这段水域正好处于黄祖的管辖之下,而黄射作为黄祖的儿子,面子自然好用的很。魏延并未上岸,只是通知广陵城内负责接头的人连夜前来将张机接进城去,等到完成交接之后。他便悄悄地离开,谁也不知道下一站他会去哪里。
却说张机离开临湘几天之后,那日曾来县衙诊病的奇怪老者忽然带着一大堆礼品前来感谢张机。当他听说张机已经挂印而去时,惋惜的只跺脚。
原来,这位老者名叫沈槐,也是一名行医多年的医者,他那日前来向张机问诊,倒也不是试探张机的医术,而是真的遇到了一块心病。沈槐已经七十多岁了。却还没有子女,他整天惆怅后继无人,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慢慢地便忧虑成病。那日他来让张机帮着瞧病,当时张机已经猜到了来者的身份,但为了照顾老先生的面子,却也不说破。而是开了一个十分荒诞的药方,便是那个杂粮方子。朋友来看他时,他也笑着说:“看!这是张仲景给我开的药方,谁一顿能吃五斤面,真滑稽!滑稽!”…
同行的郎中来看他时,他笑着说:“看!这是张仲景给我开的药方。我看几十年病,听就没听说过,哈哈!哈哈!”
老家伙一心只想这件事可笑,结果把忧心多虑的事全抛到了脑后,不知不觉这心病居然便缓解了。等他意识到这是张机有意开出的荒诞药方,而目的只是为了让自己开心起来之后,沈槐便打定主意想把自己一生积累下来的医道经验传授于张机。
如果不是魏延出来截和,本来按照正常的节奏发展下去,张仲景就会对沈槐说:“我们做郎中的,就是为了给百姓造福,祛病延年,先生无子女,我们这些年青人不都是你的子女吗?何愁后继无人?”现在张机已然离去,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归来,沈槐只能是满怀遗憾地离开了。
南面张机还在路途之中时,北面的华佗终于被刘和接连几封书信催到了邺城。
“神医,这次实在是有件十分要紧的事情要当面与你商量,还请勿怪小子催促则个。”刘和一见到华佗,便向老先生告罪,生怕神医心里不痛快,然后影响了接下来的大事。
“公子却是严重了,若是知道近期你要寻我来邺城,当初我也就不答应赵州牧亲自前往辽州,只派几个弟子过去。”华佗一直视刘和为宏扬医道的最大靠山,对于刘和的紧急召见并无任何怨言。
一番寒暄之后,刘和便将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
华佗听了以后,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大灾之后常常有大疫,公子不惜运粮千万石拯救天下黎民百姓,若是好不容易活下来的灾民却被瘟疫夺取生命,那真是吾辈心中永远都无法抹去的耻辱!”
刘和拿起已经起草好的一部《卫生防疫法案》,递给华佗。“先生,这是我亲自拟制的全民对抗疫病的法令,还请你给把关,看看还有什么缺失和需要修改的地方。”
华佗翻开法案的扉页,便见上面写着:疫病无情,数百年来吞噬了大汉千万黎民,皆因对抗之法不得要领。对待疫病,既要知道其种类和成因,更要教育全体人民掌握基本的卫生防疫知识,养成良好的卫生习惯……
这段话,谈不上文采斐然,有着典型的刘和风格,其中出现的“全体人民”、“卫生防疫”、“知识”等词句,也是刘和专属词汇,虽然新鲜,但看到的人很容易就能理解刘和想要表达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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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佗逐字逐句地认真阅读着刘和花费了半个月心血,结合两世经验思考得来的成果,心中不由得涌起浓浓的崇拜之情。华佗无法想象刘和这样一个志在天下的英雄,怎么有精力和能力写出这样一份通俗浅显、贴近实际的卫生防疫方案,虽然这份法案还是草稿,但华佗毫不怀疑只要各地按照这个法案执行,至少有七成的把握制止瘟疫的肆虐横行。
“公子,这份法案十分详尽,也简单易行,只是其中有些规定与各地的民俗习惯会产生冲突,可能会遭到那些地方百姓的抵制和反抗。”…
“还请先生具体说说都是那些规定。”
“比如这一处,‘凡是发现疫情出现的户族或者村落,要立即实施隔离,已经染病死亡的,必须实施火化并且深埋’,国人都讲究入土为安,更是将亲人的遗骸看得比性命还要重要,这火化之法想要推行,只怕是千难万难。另外,有些偏远地区还信奉一些奇怪的教义,他们或是将族人天葬,或是水葬,这也有火化深埋明显冲突。按照公子的分析,对感染了疫病的尸体进行焚烧深埋是极为重要的一项防疫措施,如果无法推行火化之法,只怕会严重影响到防疫法案执行的效果。”
刘和同意华佗的分析,沉着脸说:“火化这一条,必须坚决贯彻执行!若是遇到抵抗,只能用暴力的办法解决了,我不可能坐视瘟疫四处传播,更没有时间和耐心去向每一个人解释。”
“公子可曾想过,推行防疫法本是一项得人心的仁政,若是最终用了暴力的手段而导致民怨沸腾,甚至是流血冲突,您的一片苦心岂不是付诸东流?”
神医虽然不问政治,但说出来的这番话却是令人深省,充满了哲理。
刘和为难地问:“那我该怎么办?”
“不知公子对当初黄巾首领张角的行事方式了解多少?”华佗忽然莫名其妙的问道。
刘和想了想,便回答道:“张角当初自称‘大贤良师’,奉事黄、老之道,大肆畜养弟子,跪拜首过,用符水咒说替百姓疗病,病者颇愈,百姓便相信了他。后来起事之时,八州雷动,响应者超过百万,引起一场浩劫,至今余孽仍存,黑山张燕便是其中最大的一股势力。”
华佗替刘和分析说道:“张角假托黄老之命愚弄民众,固然可恨,但若是没有几分医病的真本事,只怕也无法鼓动如此多的民众。以我在各地行医多年的经历来看,若是能有一种教义影响和感化百姓,让他们相信即使亲人的遗体被火化之后,灵魂依然可以到一处安乐所在,那么大家就不会阻挠火化之法,甚至还会乐意见到亲人的遗骸被化火深埋。”
听完神医这一席话,刘和心中暗自感慨,觉得华佗真是说到点子上了,此时民众愚昧,如果能够借助宗教的手段实现自己的想法,不仅不会引起动荡,反而可以凝聚人心。
只是宗教就像人类社会的一剂精神鸦片,一旦沾染上了,那就无法戒除。
到底要不要扶持一种新的教派呢?刘和顿时陷入到了沉思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