获悉东昌兰真公主吞金自尽时,武令媺正在翻看海州来的奏报。闻讯,她默默片刻,摇头失笑,继续办公。
既然主犯已死,诸从犯因主动出首举告,大可以网开一面。隔日的早朝,武令媺便上禀太皇太后,建议可以从轻处罚永康亲王、桓国公谢骏、御史台都察御史谢孚等玄鹤会中坚力量。
太皇太后并未当朝做出决定,下了朝召集诸辅臣、几位部堂高官和宗室长辈,一番细细商量之后,才定下了章程。
永康亲王亲笔所书矫诏,本来罪不容诛。念在他被东昌兰真公主蒙骗在先,又主动出首在后,故而从轻发落——夺其爵位,阖府都被贬为庶人,迁回大周龙兴之地中都信京,充为武氏宗庙的守庙人。三代之后,子孙才许科举做官。遇赦不赦。
性命无尤,还保住了家产,从此能在信京做个富贵闲人。这样的结局,永康亲王感激涕零。他表示,他的家眷都去信京过活。他自己要求去温化圣陵给圣祖守墓,永不出世,直至终年。
实在是个聪明人!武令媺暗叹不已。她身后跟着的武宏嗣,已经被她委以族业司重任,闻听此言,撩起眼皮看了生父一眼,再度垂下眼帘,默然无语。原永康亲王一脉,唯一没有被波及的人就是他。
桓国公谢骏的祈骸骨奏章被恩准,这位谢大将军身任金甲军大将军和兵部尚书之时,不露声色地提拔了不少玄鹤会众的后辈子弟。但他做的天衣无缝,又没有贪腐之事发生,那些被提拔的年轻人也都有真材实干,行的乃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叫人拿不住他的短处。
另外,在霍去疾出征魏国事上,谢骏并没有出手搅乱布局,反而偶尔给武令媺一些方便,暗中消弭了某些叵测意图。对此,武令媺念他的情,也感叹谢骏的头脑还算清醒,没有因私误国。
故而,谢骏只是丢了官职,爵位从一等桓国公被降为三等桓国公。谢骏又上奏章,表示要将爵位提前给嫡长子谢孚继承。他打算回谢氏老家,从此耕读度日,再不过问朝堂之事。
于是,谢孚降一级继承了桓侯之爵。他从御史台都察御史任上被贬,暂时赋闲在家。日后是否还有起复之时,要看他的表现。武令媺忌惮他是玄鹤会中坚力量的翘楚,即便他确有才干,也还是打算暂时搁置他。
其余玄鹤会众,由刑部、大理寺一一查明其行事。若有不法之事,一概依律严惩。若为官清正、才干不凡,考其政绩之后,斟情秉公处理。要做到,既不放纵了一人,也不因其身份而故意不予任用。
对于这些中低层玄鹤会中人,武令媺还是抱有善意。一则,这些人实在不多,不过六七人;二则,他们能够对东昌兰真公主行事提供的方便,碍于官职,也实在有限得很。
最后一个身份敏感的人——孝宗的亲生儿子,懿亲王武延嗣,玄鹤会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如何安置武延嗣,太皇太后有点头疼。留着此人,因他的出身来历,唯恐还有不死心的玄鹤会众再度起了异样心思,秘密筹谋、祸乱朝纲;不留此人,又恐天下臣民议论天家情薄,竟不能容忍孝宗亲生孩儿存世。
而武延嗣也十分安静,老老实实地待在东昌兰真公主尚未被内务司收回的公主府里,似乎在等待朝堂发落。直到数日后,终于毒尽病愈的圣手老神医出了辅国公主府前去找他。
也不知师徒二人说了什么,就在当晚,懿亲王将所有证明他亲王身份的东西都留在了兰真公主府里,随着圣手老神医悄悄地离开了太宁城。
从此,武氏宗族玉牒之上还记载着他的名字,证明了皇族里还有这一号人存在,但武令媺再也没有见过他。也许,只是她没有与他碰面。而他,在某个时候,只为了看她一眼,悄悄地来,又悄悄地离开。
这段时间里,朝中上下都紧紧盯着武令媺,看她会如何处理这些孝宗遗部。倘若她大开杀戮之门,肆无忌惮地贬斥官员,必然引得朝臣们不满。她虽然摆明车马亮出“监国金龙使”的旗号,但也不能只顾着一己私欲,为所欲为。她的行事出发点,全在于,是否对此时大周的朝局有利,对未来大周的发展有利。
武宏嗣将姑姑的行事作风都看在眼中,也更深地体会到,姑姑为何说,看人不是看这人说了什么,而是看这人做了什么。明明姑姑私底下将这些玄鹤会的人恨得咬牙切齿,恼怒他们为了一己私利而不顾朝局稳定,但她还是愿意按下愤怒,一切从大局出发,从大周的国家利益出发。
自圣祖周年死祭那日回宫,小皇帝就彻底不上朝了,摆出一副将所有朝政都交给太皇太后、辅臣以及武令媺的态度。每日里,他除了与淳贵嫔嬉玩之外,连书都不读了,似乎打算当个不学无术的昏君。
他这般退避,人前人后提起辅国殿下都是一副恐惧模样,言语间还异常卑微,倒是收获了不少同情。镇北军大都督、武国公罗元庆便给小皇帝写了奏章,劝勉他要勤于读书、不可荒废时日。
而永泰亲王回了王府便闭门不出,不过数日便传出他身染恶疾、一病不起的消息。走在半路上便赖住不走的永和亲王闻讯,一日写了五封奏章,请求进京探望好八哥的病情。
可惜,他的奏章被严词驳回,且命他立刻出发,否则要治他一个抗旨不遵的罪名。永和亲王只好不情不愿地上了路,一路上倒还算老实,没有搅出什么事端。
就这般忙忙碌碌处理诸事,眨一眨眼便过了年。景泰元年成了过去式,时间进入景泰二年。过了年,太宁城迎来了两桩大事。
第一桩,镇北军大都督武国公罗元庆和镇西军大都督襄亲王都进了京,将履行辅臣之责。镇北军暂时由罗元庆的嫡长子代任大都督,由安啸卿任副都督。镇西军大都督由忠信侯澹台铮接任。
罗元庆的嫡长子罗克敌是新一代声名鹊起的年轻将领,十五岁就随父镇守北境,如今已有二十年之久。他深得其父真传,更经常率队与楚国平南大营的小股部队交手练兵,对敌作战经验非常丰富,十分适合统领镇北军。若非他实在太年轻,直接就任镇北军大都督也不算什么。
忠信侯澹台铮则不然,这是位不折不扣的军中宿将。当年,圣祖亲征西疆,他就是前军大将,犁庭扫穴一般攻掠西疆诸多蛮王的领地,威镇西蛮。便是襄亲王,当年也是他的手下部将。
原本如此老将,着实应该在家中享福。无奈忠信侯闲了这么多年,自言身上都发霉长毛了,一意苦求要再去西疆为大周镇守边界。太皇太后和朝臣们都劝他,他竟然当殿耍无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又喊着要请圣祖英灵。
无法,太皇太后只能答允圆了这位老将的心愿。但是说得清楚明白,只守三年。三年之后,忠信侯就必须回京。老侯爷将胸脯拍得啪啪作响,慨然应允会抓住这三年时间好好威慑西疆诸蛮,也会栽培出新的镇西军大都督。
武令媺隐约猜着了,澹台铮之所以要自请镇守西疆,恐怕是为了她。她手里的兵权每多一分,她就能站得更稳更高。圣手神医透露过,老侯爷清楚她与长英亲王的关系,会尽最大努力保全她这个长英亲王的唯一血脉。
解决了两大边军统兵将领的人选,还要考虑两位进京武将辅臣的职位。武令媺与太皇太后和其余几位辅臣商定,谢骏空出来的兵部尚书一位,武国公罗元庆是不二人选。
而襄亲王,武令媺提出了一个新的职位——城卫军大将军。她有感各地刺史集军政大权于一体,权力实在过大,便想着要分权另设官职。但此时还不是大举改革的好时机,她便先对城卫戍备军下了手。
各地城卫戍备军各级军官由刺史建议、考察,再报给兵部任免。但兵部天高地远,一般而言,很少否决刺史府的军官任免要求。一般,各州的城卫戍备军大小将官都由本地人占据。虽说刺史有任期,但他们一旦与刺史勾连,就能欺上瞒下。这也是为何城卫军体系虚报人数吃空饷、军需贪腐等案件层出不穷的原因。
圣祖在朝时,便与武令媺提过城卫戍备军的隐患。但那时他已病入膏肓,有心无力,只能期盼新朝能够解决这个大问题。
武令媺提议朝中增设城卫大将军,统率大周所有城卫戍备部队。各州刺史将失去城卫戍备军各级军官的建议和考察权,由城卫大将军开府设衙统一办理。
此议还不曾最后定论,但在武令媺的强力推动之下,在朝中获得认可应该不难。难的是,如何应对各州刺史和城卫戍备部队的反应。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古往今来皆一同。
万事无法一蹴而就,武令媺并不着急。她现在将大多数注意力都放在了第二桩大事之上。
霍去疾率领大周王师,在魏国军队和魏国官吏的配合下,居然攻陷占领了整个梁国。他攻入梁国国都之后,将梁国王室自国主以下尽皆俘虏,已经全部押至太宁城!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