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着两名喇嘛穿过“万佛壁”之后,一眉道人顿时只感觉到自己好像一头撞进了一片汪洋无边,莫可名状的大海中去。四周看上去仿佛并无异常,但又宛若有着一片片旋绕着淡淡佛光的琉璃,它们层层叠叠,构筑成一层层不知有多大多深,延绵无穷的空间,数不清地经文流水般沿着这无穷无尽的琉璃墙壁在不断流转着,整个天地间全是琉璃佛光与经文。
此谓“尽虚空,皆法界”!
虽然感受不到什么明显的压制,但一眉道人凭着四劫鬼仙的修为,竟然连神魂出窍有一种有力难施之感,所有的外放神识周围的张力下想要无限地稀释出去、化为乌有,似乎自己拥有过的道术,都是一场不真实的梦一般。
再走片刻,只见前方不远处一间殿阁内,有喇嘛口中齐声唱道:“活佛大香,修德甘露,供养十方,大德无量!”
紧接着又是肃然一声:“于三生大千世界微尘,数佛前作无量供养,功德,超胜修持三世诸佛之刹土者十万八千倍!”
“如斯宏大发愿,莫非在做什么庄严法事?”一眉道人刚刚闪过这个念头,就见四名喇嘛从殿阁内鱼贯而出,每两人一组,手中各捧了一大一小两个金盆,走得小心翼翼,如奉家珍。
一眉道人远远地便闻得一股淡淡的腥臭骚气,又见两金盆中一为微黄浊水。一为某些黄褐物事,顿时有些发怔,心想这莫非是屎尿不成?
紧接着又将有两名喇嘛捧着金瓶走出。将小盆中的尿水小心翼翼倒入金瓶内,又封盖上蜡装好。又有另外两名喇嘛取出一条质地上佳的红色绸布,先将盆中大便洒上一层金粉,又用红布轻轻裹住,然后小心折叠包好,用一条黄红相间的带系住。又取黄布,上面洒满了一些灰白的粉末。把那红布包裹的大便放入,再次折叠包好。面色庄严肃穆。虔诚无比,动作小心谨慎,一丝不苟,仿佛在包装什么珍贵的古玩宝物。
做完一系列事之后。八名喇嘛随即捧着盆瓶等物远去,一边走还一边面露喜色地交谈议论。
“这次香水与大香都不少,回去以后制成的甘露丸数量也该很多,看来这趟我们可以多分一些了……”
“那是自然!我等苦苦等了多久才轮到这么一次贴身祀奉活佛,哪能不分得多些?”
原来所谓香水是尿水,而大香则是粪便,而且听起来,这些屎尿还要去做成什么甘露丸供人服用,而且还是多人求之不得的抢手货……一眉道人即使见多识广。涵养极深,此时也不由感到一股子难言的恶心。
不过他毕竟道心非凡,很快镇定下来。外不形于色,内心却思索其中蕴含意义。
“这喇嘛教的修行法门,尤其注重色身成就,传闻有加持五脏六腑等身分之种种咒印,谓可使现前肉身变为金刚佛体,有违佛门显宗视肉身为臭皮囊。追求超脱色空之理,故修为才大半能寄托于色身。无论骸骨还是舍利,甚至于屎尿,都能蕴含或多或少的灵力。
不过连屎尿都能入药,却又明显还没能做到如武道人仙般无漏无缺,禁不住自身精元外溢。而且这些所谓活佛肉身寿命也大都不算太长,还不如擅长炼药养生的鬼仙,要说专注于肉身修炼,也明显不至于!
要说他们重在神魂修为,却也不见得太过出类拔萃。据说许多活佛转世之后都还无法保住前世记忆,大都要等有缘人引入沙门,灌顶启智,才能觉醒。如此看来,神念境界也该超不过未渡雷劫,转世时仍有胎中之迷的鬼仙。而且他们看来只是追求一再转世,似乎并不寻求飞升西天极乐,也是有违常理!
至于动辄以“佛”自称,让民众对现世修行者顶礼膜拜,甚至连屎尿也被人奉为灵丹妙药,也似非有德之士,或者志在求道者所为。而且这藏地多数藏民都是世代农奴,不吝血汗虔诚供养诸多活佛喇嘛,这些人虽是出家人,却也享尽世俗荣华,甚至不乏穷奢极欲者。
而相比之下,中原禅门却越来越显得低调无争,几乎不再涉足世俗政权,只顾参佛理、修经典。佛门大德不再追求法力神通,亦不显诸声色宝相炫示于人,即使还有护法武僧,所习也只是世俗武学,与这藏密行事显得大相径庭……”
政教合一,全民供佛——神化自身,追求神通——传承便捷,修行者众多——不求超脱,一再转世——修为遗于灵骨舍利,越积越多……早在前赴藏边之前,北方政府相关人员已将收集到的藏地一系列情报交予一眉道人,再加上如今所见所闻,藏密的一系列行径,让他不由得浮现某些想法。
心中寻思间,一眉道人已被两名护法喇嘛领入殿阁之内,只见两侧点着一排酥油灯,昏黄清心,熏香扑鼻;地上铺着手织羊毛毯,尊贵华美;四面的佛教壁画雕饰精美琳琅,并镶以各种珍珠、宝石装饰,极尽奢侈;许多地方放着贵重的鎏金宝瓶、嘎巴拉骨饰、幢和经幡等等,全都散发着强大的密宗独有灵力波动。
殿宇的尽头,有一张宽大得足以容纳二三十人的床榻,床榻通体呈现出一种沉重浑厚的金黄色,竟似以实心的镶金黄铜铸就,四面刻以相轮、覆盆、仰月、宝珠、花卉、龙图等图案造型,以为功德。
一位头戴五明佛冠的老喇嘛端坐床榻之上,只见其身材瘦小,脸上皱纹密布,也不知有多少岁数,见了一眉道人走入,也不下床相迎,只是端坐如旧,先宣了一声佛号。随即开口发问:“贫僧已然履约,令诸弟子将十万起尸尽聚此谷,至于如何降尸。则是你等之事。不知你这道士还有何为难之处?”
这外表看来瘦小枯干的老喇嘛说话之间声音却是洪亮如警世之钟,蕴含极强的念力波动的一字一句都是振聋发聩,仿佛在空旷的山谷中回荡的雷鸣,激荡得整间寺庙内外的黄钟梵钵一并嗡鸣作响,一波又一波滚滚袭来,彷佛要将人的灵魂击散了一般。
这并不只是夸张的比喻,单凭这老喇嘛的话音。就足以将还未渡过雷劫,又无得力法宝护身的鬼仙出窍的神魂击溃。而且他所说虽是藏语。但凭着大圆满境界的密教真言,却可以无视人种语言的不同,直接灌输意念,让任何人都听得明白。修为之深。着实深不可测。
一眉道人心知这位葛丹松赞活佛虽然不见干预世俗政权,对于世人而言不如班禅、*等人知名,但其实却是早在千年前便已证得金刚舍利,至今已不知辗转轮回了多少世,眼下这一世也不知已有多少岁数的大拿,乃是藏密诸宗的真正幕后主持者之一。
毕竟真正的修行者,绝大多数时间都要用在修行上,绝没有太多功夫去打理俗务,至少也无法时常在世人面前露面显威。所以这样的人往往需要世俗代理者。
“葛丹松赞活佛安好!”心知对方在修行界的实际辈分远在自己之上,一眉道人对对方的傲慢并不以为意,只是平静地开口道。“茅山与诸位中原法门弟子已于大雪山下布好大阵,一朝发动,阵中起尸尽成齑粉!”
其实大雪山下并无山谷,所谓的山谷乃是阵法幻化,此阵名为“一元万象天地化生大阵”,依天时。借地利,下依五行八荒。四方*分聚地脉灵气,上依应二十八星宿、周天三百六十,经纬纵横之间剖分穹宇,阵中可现山川河岳,有四季之分、昼夜之别,以天干地支之数变化。入阵者不分东西南北,不知春夏秋冬,而且越陷越深,最后摧动阵法,则见山崩地裂,山洪海啸,电闪雷鸣、火焰冰雹齐发,将阵中一切事物悉数毁去。
“既已有十足把握,还来寻贫僧作甚?难道北方政府有过河拆桥的念想,见起尸之乱平复有望,又起了什么变卦不成?”葛丹松赞活佛宏声反问道。
为稳住西藏局势,也为了对付起尸之乱。北方人民政府早在半个月前就与西藏密宗明里背后的主事者暗中达成协议,以不触动密宗根本利益,甚至加以立法保障,以及西藏高度自治的一系列重大让步,换取对方在名义上承认北方政府,并协助肃清起尸之乱的承诺。
原本密宗还打算乘机争取到在中原内地自由传教立寺的权益,可惜北方人民政府却心知肚明密宗这套政教合一的模式若是传播开来,必然是比一贯道还要严重无数倍的祸害。须知在西藏,哪怕这些喇嘛世代压榨农奴,可在心灵的寄托下,那些淳朴的农奴还是心甘情愿地将一切信仰与希望寄托在佛祖的身上。多少上了年纪的老人,从家一步一个五体投地,虔诚无比地向布达拉宫朝圣,哪怕许多人磕死在路上,也是甘之如饴。甚至还有以指代香,不惜点燃十指,燃指供佛者。若有人进藏宣传推翻活佛喇嘛解放农奴,那么不用喇嘛们发话,这些愤怒的农奴就会一拥而上把这人活活打死。这样的情况,仅仅局限于西藏就罢了,又岂容扩散到全国各地?所以这一点上,北方政府无论如何都不肯松口。
密宗对于这次谈判收获并不甚满意,故虽答应协助镇压起尸之乱,但也大有保留,仅仅局限于动用秘法将起尸尽数聚集到大雪山下的某处,剩下的事则概不负责,全由人民政府负责召集能人处理。所以如今葛丹松赞活佛见一眉道人找上门来,语气颇为不善。
“晚辈前来与政府全无关系,只想请教活佛一句话。”一眉道人叹了口气,目视对方,郑重问道:“但凡起尸,是否一概无可救药?”
西藏起尸,在两三百年前即使在西藏也极为罕见,更绝无出藏害人的记录,只是这百年内才渐渐变得有些频繁。并于近期泛滥成灾,所以即使茅山派浩如烟海的典籍,也缺乏详细的记载。不过一眉道人到底凭着丰富的经验。发现其中许多形貌还未异变的起尸其实魂魄未散,顶上三火也未尽灭,处于非死非生状态,或有救活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