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棠紧跟了一句:“屏儿,你相信我,不会让你等很久的!”
絮屏眼中暖意融融,抿着嘴唇甜甜地笑着,轻轻地点了点头。
剑棠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他回握住絮屏的手,略带着兴奋地说:“明天就是八月十八,我带你去六和塔上看潮,你早些准备好,我过了晌午就来接你。”
第二天,秋高气爽。天还没亮絮屏就起床梳洗,秋菱几乎把柜子里的衣服都抱了出来,絮屏一件件地挑选,一件件地试穿,在镜子前转了一圈又一圈。秋菱笑道:“姑娘又不是第一次见少局主,怎么还要这样精心地装扮?”
絮屏最终选定了一条玉色薄绸长衫裙,外罩一条秘色罩纱,用银线疏疏地绣着几朵或含苞或绽放的鸢尾花。她一面对镜左右反复地打量着自己,一面答道:“和郭大哥哥去塔上看潮,已经盼了好些年了。每年都有各种事情耽搁,好不容易今天能去,当然要打扮得漂亮一些。”
秋菱替絮屏梳好了发髻,问:“姑娘,今天还是只簪海棠簪吗?”絮屏对着镜子瞧了瞧,道:“这样就挺好。对了我看这几日院子里的桂花开得真好,你去采一些来。”
秋菱采了桂花回来,絮屏已经对着镜子淡淡地勾了一个远山眉,又轻轻地扫了一层胭脂。秋菱替絮屏簪好海棠簪,又用细网包了一小把桂花,替絮屏藏在发髻里,在镜子里瞧着絮屏的倒影,笑赞道:“姑娘平时不爱打扮,如今这样细细装扮起来,真是美得很!再加上这金桂的甜香,少局主要是见了,只怕没有心思再去看潮水了!”
打扮妥当,絮屏随手从书架上取了一本书,坐在窗下边翻看边等。太阳一点点地升起,好不容易等到了晌午,剑棠却没有出现,到了正午,仍没有出现。絮屏嘴上不说,书却已经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
秋菱从外面进来,小心地说:“姑娘,我在门口望了半天,也没看见少局主的影子。恐怕有什么事耽搁了。您别等了,要不跟老爷说一声,派辆马车,我陪您去看吧,马车要是走得快些,大概还能来得及看到。”
絮屏低着头一页一页地翻着书,淡淡地说:“再等等吧,他说好的,一定会来。”
大潮的时间越来越近,剑棠仍然没有来。秋菱悄悄地端来饭菜,絮屏却是视而不见。一本书在手里来来回回不知道翻了多少遍,眼见着窗外的太阳一点点地爬过了头顶,又一点点地向西倾斜下去,桌上的饭菜秋菱端出去热了一遍又一遍,絮屏只是坐在窗前翻书。天色渐渐地暗了,直到完全黑了,絮屏才轻轻地放下书,扶着桌子站起身来。也许是坐得时间太久,刚一站起来,腿脚有些发麻,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秋菱急忙上前扶住,轻声劝慰道:“姑娘别难过,少局主一定是遇到什么重要的事情,您好歹吃些东西,我一会儿去镖局打听一下。”
絮屏没有回答,只是伸手从发髻中取出了小小的桂花包,随手丢在桌上,扶着秋菱的手在桌前坐下,拾起碗筷开始吃饭。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看不出喜怒,只是一口一口地扒着饭。秋菱急得要哭出来,劝道:“姑娘,您要是难过就哭出来,或是骂几句,千万别憋在心里啊!”
絮屏慢慢地吃完了饭,淡淡地说道:“我没什么难过的,你不是也说,他一定是遇到什么重要的事情了吗?既然是这样,我为什么要难过?你去悄悄地跟小佟打声招呼,让他帮忙备辆马车,明天一早我去镖局看看。”
剑棠走出镖局大门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六和禅寺的山门早已上了栓,只传来悠悠的塔铃声。江边看潮的人早已散去,江水静静地向东流去,仿佛大潮从未来过一般。
他骑着墨麒麟信马由缰,不知不觉便走到了西湖边。沿着湖岸走上了白堤,笔直的堤岸在夜幕中远远地延伸而去,四周阒寥无一人,起初只远远的湖面上隐约有一两艘花船上闪烁着几点灯光,再一会儿花船也靠了岸,熄了灯。湖风偶尔吹来对岸的更声,和宝石山上猫头鹰的哀嚎。墨麒麟一直走上了断桥。深秋的夜晚一阵风袭来,冷飕飕的,马蹄踏在桥面的石板上嗒嗒作响。几年前带着絮屏一同在这条堤上飞驰的景象又清晰地浮现在剑棠的眼前,那一日,他们同乘着自己的这匹墨麒麟在这白堤上驰骋,又同站在这断桥上眺望西湖的景色。此时想来,那一刻的亲近似乎仍相去不远,而如今世事的捉弄注定他再也不能像那日一样快活了。
他跳下马,走到湖边,靠着一棵柳树坐在堤岸上,从怀中摸出絮屏的小像轻轻摩挲着,身边湖水拍打堤岸,哗哗地响,他再也忍不住,握着絮屏的小像失声痛哭起来。剑棠铮铮铁骨男儿,自三岁开始习武,便再没有流过眼泪,就连去年此时为了救絮屏被冯昕的铁丸打断三根肋骨也没有哼过一声。而今天,为了絮屏,他已经是第二次落泪了。
原本欢欢喜喜地穿戴整齐准备出门去接絮屏同去六和塔上看潮,刚走到镖局门口,苇晨的丫鬟巧儿突然追出来,哭着告诉他苇晨自尽了。他大惊失色下狂奔到苇晨的屋子,冯昭和郭朗都已经在屋里了。苇晨虽然已经被救了下来,可脖子上一道紫红色的瘀痕仍是那样的触目惊心。她双腿不能动,便把自己吊在床梁上,如果不是床梁年数久远已经脆弱,经不住她的重量及时断裂,她摔在地上发出声音引来巧儿,恐怕此时早已是香消玉殒了。
剑棠看着苇晨躺在床上,颈间的瘀痕衬托着她早已无血色的脸更加的惨白。剑棠痛心地问道:“好好的,怎么就想不开做傻事呢?”苇晨的眼中没有一滴泪水,干涸得仿佛是久旱的田地,没有一星的光芒,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床顶,仿佛他说的话她一个字都没听见。
剑棠叫来巧儿,问道:“你是小晨的贴身丫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会寻短见?”
巧儿跪在苇晨的床边啜泣道:“早上起来姑娘和平时差不多,并没有什么特别。只吃了小半碗粥。后来局主派小芊来给姑娘送红花油,我替姑娘收了,送小芊出去的时候在院子里说了一会儿话,就听到屋子里一声响,跑进来看时,床梁断了,姑娘已经跌倒在床下了,姑娘脖子上缠着一段白绫,吓得我和小芊赶紧把姑娘移到榻上,就立刻赶着通知了局主、总镖头和您……”
剑棠紧蹙眉头,问道:“你和小芊都在外面说了什么?”
巧儿想了想,支吾道:“也没说什么,小芊说姑娘的脸色很差,应该出去散散心。今天是钱江大潮的日子,早上听说少局主要去看潮,要是少局主能带姑娘一起去就好了,姑娘心情好了对身体恢复也会好。将来少局主和林姑娘成了亲就更没时间带我们姑娘出去了……”说到后面声音已经轻如蚊蝇。
听完巧儿的话,郭朗、冯昭和剑棠的目光都同时射向一直躲在角落里的小芊,小芊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吓得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冯昭怒火中烧,几步上前一脚把小芊踢翻在地,怒骂道:“我打死你这满嘴胡吣的丫头!是谁告诉你少局主要和林姑娘成亲?”
小芊被冯昭踢得在地上滚出很远,额角撞破了,满脸是血,也不敢去擦,拼命磕头求饶。冯昭还要再打,被郭朗拉住,“老冯,打死这个丫头对小晨一点好处也没有。现在最重要的是小晨的安全,要劝醒她,千万不能再做傻事了。”
冯昭恨得眼睛充了血,虽被郭朗抱住,仍是指着小芊怒问:“你说!是谁告诉你少局主要和林姑娘成亲的?”
小芊趴在地上,头发都散了,混着血水和泪水乱糟糟地腻在脸上,哭着答道:“是……有一次少局主和局主在房里说话,奴婢伺候茶水,在……在窗外听到的……”
冯昭利剑一般的目光霎时射向剑棠,恨不得在他脸上刺出两个血洞来。正要开口,苇晨忽然歇斯底里地哭喊起来:“出去!你们统统给我出去!出去!!”
剑棠想去安慰苇晨,却被她乱舞的手臂啪地打开。冯昭愤怒地扯开剑棠,不顾一切地上前把苇晨紧紧地拥在怀里,任她挣扎、喊叫,只是紧紧地抱着她,在她耳边温和地反复说着:“小晨,爹在!有爹在,没有做不成的事!”
渐渐地苇晨像是没了力气,终于安静了下来,沉沉地睡着了。冯昭只留了巧儿在屋里伺候,细细叮嘱了巧儿一番,才拉着郭朗和剑棠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