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此时,扶苏也未曾想这些。
这段日子,他每天都很忙碌,不是去军中犒劳将士,就是轻装简行,深入田间地头,了解秋种的情况,考察地形,观察河流走向,带着上郡百姓挖井修渠,兴修水利,又或者是坐在村头,跟村里的一些老人聊些家长里短,倾听民生疾苦。
有时候回不了城,就借宿在农家小院。
吃着粗糙的食物,睡着冷硬的板床,然而扶苏眼中的忧郁却更深了。
每当夜晚停下来的时候,他都会抱着膝盖,望着夜空发呆。
脑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放淳于越先生寄过来的那封书信,闪过无数乡民淳朴却黑瘦的面庞,感受着他们卑微到尘土里的希望。
难道,过去的我真的错了吗?
这几天,他一遍又一遍的在心中问自己,但是没有答案,也没人能告诉他这个答案。
身边随行伺候的侍卫,发现,自家宽厚仁慈的长公子,变得更加沉默了,身子也越发的消瘦,终日如一位苦行僧,默默地行走在这片荒僻破败的土地上。
不过,大家眼中的敬重,却越发深重起来。
他们从未见过,有哪一位贵人,能像长公子这样,眼里全是这些贫穷低贱的百姓,他们想不出什么大道理,但心中却有一个淳朴的念头。
愿为这样的长公子效死命!
上郡城外。
这几日,已经与赶来的王贲彻底完成交接的蒙恬,双手交叠,站在马车前,向着扶苏躬身行礼。
“长公子保重——”
扶苏温和地笑了笑,同样躬身作别。
“将军保重——”
蒙恬目光扫过冲着自己温和颔首的长公子,看向站在长公子身边的王贲,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郑重地拱了拱手。
“王将军,我们后会有期——”
“蒙将军,后会有期——”
一切尽在不言中,王贲同样郑重拱手,与蒙恬作别。
扶苏和王贲站在长亭之外,一直到蒙恬的马车消失在驰道的尽头,这才转身回城。此时,已近新年,哪怕是远在上郡,城里也已经有了几分新年的气象。
王贲新来乍到,扶苏公子自然要尽一尽地主之谊。
内心也想了解一下家中的近况。
虽然和家中有书信往来,但两地距离近千里,虽然有军中驿站,但终究有些不便,上一次通信,还是刚到上郡的时候,距今已经有二十多日了。
所以,听着王贲的叙述,扶苏的嘴巴不由越张越大,整个人都懵了。
你确定你口中的那个小公子郢是我扶苏的儿子?
发明皇孙犁,皇孙车,皇孙磨也就算了,他甚至还能力博熊罴,活捉一头大狗熊?
他还知道西域之事,画了一副似是而非不知真假的地图?
扶苏脑袋瓜子都嗡嗡的。
如果不是王贲言词确确,他又深知王贲的性格脾气,不是随便说笑的人,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整个人都差点自我怀疑了。
我生了一个天才的儿子?
我竟然都不知道!
哎哟,真是惭愧啊,我这些年,都没顾得上关心这个好儿子。
扶苏心中百感交集,又是开心,又是惭愧,觉得自己这个对这个孩子关注太少,这个阿翁做得实在是太不合格了。
等他听到自家儿子,深受自家阿翁宠爱,不仅当了冠军将军,还被始皇帝亲自带着去了趟眉县,从孟西白三氏中招收了三千年轻子弟的时候,扶苏整个人都沉默了。
没谁比他更明白,孟西白三氏在始皇帝心中的分量。
因为这个消息的冲击,乃至于当他听到,自家儿子已经开始跟着老将军王翦学习兵法的时候,差点都没反应过来。
等他反应过来之后,脸上的喜色就再也掩饰不住了,连这些时日脸上被眼中疾苦熏染积郁的愁思都不觉消散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