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三日,朝廷将刘太尉的《八项事宜疏》发至襄阳城,问询杨安玄的意见。
朝堂议之不决,雍州大堂也多次争论,最后杨安玄决定向天子谏言暂缓第二条裁撤冗官、第三条整顿吏治,这与郗恢希望的相同。
至于第一条在扬州推行土断,杨安玄乐见其成,让刘裕先行劈荆斩棘,将来自己跟随其后便有了路,少了许多牵扯。
至于其他,杨安玄是高调赞同,这些举措确实有利于天下百姓,自己乐见其成。
对于雍州士族来说,杨刺史不打算推行土断,缓行裁官、清治等事,已是大为满意,至于举才加试也不是杨安玄说了算,朝廷真要施行再想办法。
七月十五日,东堂。黄门侍郎羊欣宣读了各州对《八项事宜疏》的意见,江、豫刺史刘毅反对最为激烈,除第六、第七、第八条外,刘毅皆加以反驳,认为时机未至,贸然施行会引得人心不安。
荆、宁、广、交、徐、北冀等州刘裕事先打过招呼,自然对八策表示赞同,北青、司、梁三州则是杨安玄的管辖地,与雍兖刺史杨安玄的奏章如同一辙。
杨安玄的奏疏先是高度赞扬了刘太尉谋国深远,八策皆是强国良策,表达了敬佩、支持之意。
接着委婉地提出,官员本有定制,各司其职,贸然裁撤可能造成许多事物接洽不及,反误政事,应当在三五年内逐渐施行。
整顿吏治势在必行,骄侈残民的官员应该受到惩处,但有不少官员初涉仕途,被麾下狡吏蒙骗,应加以甄别,谨慎行事。
听着朝堂众臣对杨安玄的奏疏一片附和之声,刘裕感觉当初北伐燕国时杨安玄奏请出兵相助那种吞苍蝇的感觉又重现了,说不出的恶心。
司马德文见朝堂上吵作一团,宣布退朝。刘裕回到西州府衙,气呼呼地坐在席上,对刘穆之道:“杨安玄对朝政指手画脚,拉拢人心,着实可恶。”刘穆之平静地道:“朝廷将《八项事宜疏》发给诸方镇商讨,必然会有异声,主公已经料到,何必气恼。”刘裕端起茶喝了一口,道:“刘毅反对,愚不以为意。但是杨安玄谏言缓行第二、第三条,朝堂之上一片附和之声,嘿嘿,这些门阀世族要转投杨安玄了。”刘穆之道:“主公奏《八项事宜疏》,原本就预测到朝堂上的反对之言,若非琅琊王暗中支持这些门阀,此事何至于要向各方镇咨询,主公自可一言而决。”
“道和是说关键还在琅琊王,在于皇室的态度。”刘裕捋须沉吟道。自己虽然牢牢掌控着朝堂,但不像桓玄那样。
桓家与皇族、门阀世族联姻,盘根错节;自家出身寒微,要想门阀世族短时间内拥戴,实属不易。
刘穆之道:“郗恢、袁湛甚至刘柳等大部分臣子都出身门阀,而元帝在建康建国以来,一直与门阀世族共治天下,主公《八项事宜疏》针对门阀,是要砍断朝廷立国的一条腿,不光是门阀,皇室也不会同意。”刘裕无奈地叹道:“依道和之见,可是要遂杨安玄之意,缓行裁冗官、整吏治之策。但若不行此两策,其他各策恐怕见效不大。”刘穆之道:“愚听杨安玄的奏章之意,倒不是反对主公施行八策,当前形势下缓行确有可取之处。”刘裕恨恨地一擂坐席,道:“当初在下邳,愚就打算向襄阳进兵,一劳永逸地解决掉杨安玄。可恨卢循作乱,愚不得不返还建康平乱,让他逃过一劫。”刘穆之思筹片刻道:“若是全按杨安玄之意缓行裁冗官、整吏治,显得主公受制于人。愚以为门阀士族对裁冗官反对力度最大,不妨暂时缓行此条,清理吏治则不用,可命廷尉、御史台派出官吏进行整治,不妨便以雍兖梁为主,愚听闻梁州刺史杨思平贪赃不法,可借机惩处,敲打一下杨安玄。”刘裕笑道:“还是道和想得周到,杨安玄屡次掣肘愚,此次趁机结交朝堂门阀,不可纵容。愚有意向天子奏请,将录尚书事之职让于杨安玄,请他进京主政。”刘穆之哈哈笑道:“主公此计甚妙,显示出主公宽宏大度,将主动权操于手中,这回轮到杨安玄进退两难。”刘裕捋着胡须有些得意,杨安玄不可能舍弃雍兖之地来建康担任有名无实的录尚书事,若他真敢来,将性命交于刘裕之手,刘裕做梦都会笑醒。
若是不来,杨安玄该如何向天子、百官、百姓解说?七月十八日,朝廷明旨颁发天下,《六项事宜改制诏》,除扬州土断另行下旨、裁撤冗官暂行外,其余六项事宜全都依照施行。
襄阳,杨安玄除收到朝廷发来的《六项事宜改制诏》外,还收到了召其入京任录尚书事的诏书。
正如刘裕所料,杨安玄拿着诏书有些头痛,他当然不会被录尚书事打动,用脚后跟也想得到刘裕没安好心,只是要找个什么理由加以拒绝。
王镇恶不以为然地道:“就说秦国有意攻打上洛郡好了,边境不宁,不可能让主将离开。”杨安玄将诏书丢在一旁,道:“有来有往,愚给刘裕扯后腿,刘太尉自然要还之以拳。既然朝廷以诏书名义敦请,愚不能随意搪塞,总要做篇奏疏奉上。”王镇恶笑道:“主公才学过人,这些年被军伍所误少有佳作现世,这篇答朝廷疏文愚要先睹为快。”七月二十八日,杨安玄的《辞录尚书事疏》呈至朝堂,
“……授臣录尚书事之职,臣不胜受恩感激……臣自揣才力难以寄任,不敢只受……奉命镇守雍兖,御胡寇于境外,今秦骑频动,有出弘农取洛阳之意……臣敢不更殚尽瘁之节,图报圣恩万一。”羊欣念得铿锵有力,刘裕心中暗哂,不就是不来嘛,说得这般慷慨激昂作甚,斜着眼睛扫看了一眼朝堂上的大臣,一个个拈须点头,似乎都被打动。
等羊欣念完,司马德文轻叹道:“杨卿一片赤胆忠心,有他镇守北疆,孤何愁秦、魏南下牧马。”羊欣躬身将杨安玄的奏疏放在案上,心中暗自感慨,当初孝武帝为当今选拔四名侍读,自己、谢混、禇秀之和杨安玄谢混已是中书令、中领军,禇秀之是侍中,杨安玄出镇雍兖,权势与刘太尉平齐,唯有自己仍是五品黄门侍郎,虽然品阶清贵,却远落于三人之后。
心中思忖太尉府司马刘穆之时常派人送帖请自己参加聚会,自己不愿参加党争,从来婉拒。
前几日三弟羊徽到府中提及,刘太尉希望与他结交。如今刘太尉掌控朝堂,朝中大臣、门阀世族无不争先献媚以求任用,自己已年过四旬,再不借机结识刘太尉,怕是难有出头之日。
…………九月,襄阳刺史府东侧的寅宾馆变得热闹起来,巴郡太守孟龙符、弘农太守蒯恩、上洛太守朱龄石、河南太守杨安远、南阳太守岑明虎、顺阳太守阴绩、高平太守鲁轨、北青州司马胡藩、水师都督刘衷等人相继从驻地赶至。
这些人都是跟随杨安玄的老人,后来分镇各处数年未见,此次奉命与老友相聚,自然说不出的开心。
多话不说,美酒走起,不醉不归。杨安玄衙中脱不开身,让赵田带着张锋、沈庆之招待众人。
等申末带着王镇恶、俞飞等人赶至时,见一群人围在院中,酒气熏天地看蒯恩与鲁轨角抵。
阴绩瞥见杨安玄进来,一把扯住道:“主公将我等安置在此,自己却躲在府衙中,着实不该,诸位说该不该罚。”起哄声轰起,杨安玄接过胡藩塞来的酒罐,二话不说仰头就灌,一壶酒两斤重,被他一气喝干。
孟龙符又递上一壶,道:“方才是阴将军的,这壶是愚的,主公将愚发配到江州城,至少要饮一壶陪罪。”杨安玄将手中空坛抛到一边,顺手接过孟龙符的酒坛,笑骂道:“调你前去江州城,是朱龄石这小子不愿与桓家为敌,你要灌也应该灌他,找愚作甚。”孟龙符指了指廊下呼呼大睡的朱龄石,笑道:“朱龄石这小子早被愚灌趴下了。”杨安玄见众人都围了过来,举起手中酒坛道:“众位兄弟,今日不醉不归,且容愚与诸兄弟叙叙旧情再醉不迟。”众人笑着将杨安玄簇拥入堂,欢声笑语直至三更,所有人都醉倒在堂前。
接连欢庆了三天,杨安玄见召集的人皆已到齐,第四天起没有再让众人饮酒,第五日带了长子杨愔来到寅宾馆大堂,命杨愔拜见诸位叔伯辈。
胡藩等人已经隐约猜到杨安玄的心意,主公这是借长子向大伙昭示他争夺天下的雄心了。
阴绩到襄阳后前往百丈山见过妹子和两个侄儿,私心里当然希望杨安玄能带着杨毅一起前来。
五妹能有这样的结局已是幸事,阴绩看着杨愔恭恭敬敬地对自己施礼,受了一礼后,然后躬身行礼道:“阴道则见过少主。”杨安玄带着儿子与众人见过礼后,道:“诸位今夜早些歇息,明日辰时愚有要事相商。”众人眼中冒出兴奋的火花,谁都不是傻子,杨安玄千里迢迢召众人来会,当然不会仅为了喝几场酒。
私下里众人暗中议过,都觉得主公是准备打仗了,只不知剑指何方。吃罢午饭,杨安玄带着杨愔回了府衙,孔苗知道丈夫今日带了儿子前去见麾下将领,心中又惊又喜。
搂着杨愔细细询问见面的情形,得知众人皆向他行礼称
“少主”,孔苗一颗心落到了实处,抱着儿子喜极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