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时洵微微阖上眼眸,将自己全部的注意力沉入自己意识的最深处,将自己与土匪周式本来重合的存在分离开来。
燕时洵已经知道这里是虚构出的记忆世界,受制于记忆搭建者的力量,较之正常的世界来得要脆弱不少,如果他直接使用像往常一样的方式,很可能会让这个脆弱的记忆世界直接被破开。
而他还有一些猜测想要借由这间百年前别墅的幻影来证实,只能采用更温和的方式从土匪头子的身体里离开。
客厅里的水晶灯闪了闪,整座别墅微弱的晃动了几下。
当燕时洵再次睁开眼时,他已经身处在厨房的门口,以旁观者的角度在看客厅里欢庆的土匪们。
但奇怪的是,明明有土匪的目光扫过厨房,也有人走来走去的从厨房里拿食物和酒水,但却无一人看得到燕时洵。
在此刻的幻象中,燕时洵倒反而像存在于别墅里的幽灵,不被此时作为“活人”的土匪们所感知。
燕时洵看着客厅里的土匪们,他蔑然嗤笑一声,便转身准备进入厨房。
从之前他就想要知道,为什么别墅里的老管家接连想要把血肉喂给节目组众人,那些血肉是什么?老管家的目的又是什么?
在百年前事件发生当晚的别墅厨房,他也许会找到答案。
然而当他刚推开厨房门时,就发现里面竟然早有人在等待着自己。
是奶妈。
不久之前,燕时洵刚在旧日的记忆里看到奶妈被土匪头子从窗户扔下,浑身是血的凄惨模样。
而此时,已经上了年纪的奶妈衣着整齐,掺杂着银白发丝的头发一丝不苟的梳好盘在脑后,不见半分刚刚鲜血淋漓的狼狈。
奶妈就站在灶台前,双手自然交叠在身前,冲着燕时洵道了一声:“先生来了。”
她的笑容慈祥而平和,没有任何阴霾和怨恨,就像是旧时代寻常的母亲,目光温柔的在看护着自己的孩子,怕孩子冷嘱咐添衣,怕孩子饿操持饭食。
更会,不顾一切的保护孩子。
燕时洵没想到奶妈会出现在这,他挑了挑眉,握住门把的手掌一松,厨房门闭合,将客厅里的喧嚣吵闹声全部关在了门外。
骤然安静下来的厨房内,只剩下了他和奶妈两个人。
炉子里的柴火燃着红光,“噼里啪啦”的烧着,旁边的银质水壶里热水飘散着袅袅热气,还有饭食的香气从灶台上传来,专为小姐炖的甜汤也还盛在精致的白瓷盅里,像是马上就会被端走。
厨房里温馨而宁静,就仿佛没有经受过百年前骤然被打破的夜晚带来的苦难,依旧是那个能让人感到安心放松的别墅一角。
然而燕时洵很清楚,即便奶妈看着依旧鲜活,却已经在百年前的那个夜晚就死了。
就被摔死在把她视为母亲的小姐面前。
“先生看起来好像有很多话想要问我。”奶妈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皱纹也带着慈祥温暖的笑意:“我可以尽数为先生解惑,只是,还请先生不要忘了我之前的请求。”
她轻声细语,却格外坚定:“请将我的小姐,从没有尽头的怨恨中拯救出去。”
“你的小姐,是叫袭霜吗?”燕时洵向她确认道。
奶妈点头:“没错,我的小姐,百年前滨海城里声名最盛的粤剧名伶,这间别墅的主人,袭霜。”
燕时洵想起袭霜两次制造幻觉,展露在丁茜和白霜面前的,都是狰狞仇恨的恶鬼像。
在节目组刚刚跨过横倒在路上的枯死槐树,进入鬼山地界时,他就感知到了这整座山,都被黑沉沉的怨气所笼罩,像是深陷沼泽囿困于此,就连天色也受其影响而黑沉如墨。
然而就在这样深重的恶鬼怨恨中,奶妈就像是完全不属于这里的一张白纸,干净得过分。
在她的身上,除了一点母亲对孩子的担忧之情外,燕时洵找不出任何与女鬼或老管家相似的怨气。
“那你呢,你不恨吗?”
看出奶妈对自己持配合态度,燕时洵就直接将自己的疑问问出了口:“你视为己出的小姐就死在这里,你的姑爷再也没有露过面,那些土匪在被你视为家的地方肆意妄为占为己有。就连你自己,都痛苦死去。你就一点都不怨恨吗?”
奶妈缓缓摇了摇头,她笑着回答道:“在我小时候,老人们都常说,恶人做事神明判,我信的。而且,我相信先生会帮我。”
“但我知道我已经死了,应该从这里离开了。要说百年来还留在这里的理由,也只是因为小姐吧。”
她担忧着道:“小姐死得太惨,她又有太多未平之事,即便她杀死了那些土匪为我们所有人复了仇,但怨恨和痛苦也将她囿困于此,不得离开。我很担心她,所以才主动留了下来,想要最后送她一程,看着她好好的入轮回。”
“在看到先生要通往四楼的时候,我就知道先生会被拉进记忆里,所以便早早在这里等着先生。”
就在刚刚燕时洵借由土匪头子的身份时,奶妈一直在厨房里,平静的注视着百年前那一夜的旧事重新上演,然后耐心的等待着燕时洵前来厨房。
她知道燕时洵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