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心中痛惜,懊悔,怨恨,但张四维面上丝毫不露,甚至连张泰徵提出留在屋子里侍疾,他也没有拒绝,很快又叫了金太医进来。虽说他仍旧被困在府中养病,可张泰徵的回归到底让他知道了很多外头发生的消息,不再是如同之前那样抓瞎。因而,他敏锐地感觉到,冯保在将他送回家养病之后,之所以没有进一步的举措,绝不只是因为之前在朝议上受挫,恐怕还有别的原因。
比如说,用那样一封匿名信陷害他的人已经露出了马脚!
要是可以选择,张四维最希望害得自己落到如此地步的主谋是汪孚林,那样的话,他还有反击的手段和办法,但如今他已经不抱那样的奢望了。既然冯保是肯定已经得罪透顶,他自然而然便把希望放在了小皇帝朱翊钧身上。
然而,他虽说因为家境豪富出手从不小气,于是颇有些内侍宦官肯通风报信,但为了避免引起冯保的敌意,如张鲸张诚这样的人,他素来是不敢随便交接的。此时此刻,他便在心里把自己打过交道的人过了一遍,最终只能把目标放在中下层宦官身上。
“可说来说去,一切都只能等我这病养好吗?”
而当天傍晚引起轩然大波的汪孚林,却在都察院连续值夜三天之后,最终回到了家里。虽说这三天他也不是没回过家,可外间的事情一桩接一桩,到最后连张泰徵都冒了出来算计自己一把,他着实有些心力交瘁。若不是高晓仁犯蠢,他就算不会贸贸然真的擅起战端和秦一鸣干上,只怕也会疑神疑鬼。打起精神吃了晚饭,他就立时去痛痛快快洗了个澡,当最终上床的时候,他已经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了。
小北进屋的时候,听到的就是均匀的鼾声,哪怕有不少话想对他说,这时候也化成了一声叹息。她手中拿着一封刚刚从徽州送来的家书,原打算是念给丈夫听的,这时候却只有自己坐在床沿边上,将落地的灯盏罩子往自己这边拨了拨。
信是她的儿媳沈氏写的,所以开头便是父亲大人,母亲大人金安,看得她脸色极其微妙。可是,当看到沈氏在信上写了小叔子——也就是阿毛什么时候翻身,什么时候会爬,什么时候会常常哭,什么时候会咯吱咯吱笑,她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眼睛却有些红了。
自己和汪孚林成婚那么多年,这才有了第一个孩子,无论男女,那都是最宝贝的,可如今,她这个当母亲的却只能狠心把孩子放在老家交给公婆,自己上京来陪伴丈夫,把为人母为人媳的职责丢在了一边。将来若是再见时,儿子已经会叫人,会说话,看着他们这对父母,是不是会觉得异常陌生?
可是,她实在是放不下汪孚林,实在是放不下这个太会惹是生非,太有个性的丈夫……
小北轻轻用手摩挲着汪孚林那胡子拉碴的下巴,想到他回京后常常将胡子剃得干干净净,半点没有蓄须显示成熟的打算,她终于没了看信的兴致,索性将其折好放在了床下头的抽屉里,继而便窸窸窣窣脱衣裳上了床。只是,汪孚林一如既往占了外头那一边,她不得不跨过他的身子往里睡时,不可避免地发出了一点动静,因此,当她最终躺下的时候,却听见枕边传来了犹如梦呓的声音。
“,就快熬出头了……”
小北还以为是自己的动静把汪孚林给吵醒了,可探头再看时,就只见丈夫睡得呼吸均匀,哪里有半点惊醒的迹象,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可是,她往他那边靠了靠,却是认认真真地答道:“我可没担心,只要你在,一切肯定会好的。不论你到哪,我都一定跟着!”
一夜好梦,当汪孚林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还没亮。昨夜他是吃了之后倒头就睡,如今虽说不知道时辰,但外头丫头仆妇们都没有起,他就知道天色还早。睡在床上靠外那一头的他蹑手蹑脚翻身下床,正要披上衣服时,扭头看见小北正死死抱着大枕头,他不由得笑着在她微微蹙起的眉头上按了按,这才悄然下地。等到趿拉着鞋子到了外间,他看到墙壁上挂着的宝剑,不由得有些汗颜。
如今身为掌道御史,****进出都察院和其他衙门,当年在外时天天佩戴的宝剑,如今已经越来越少派上用场了,说起来还真对不起谭纶的珍藏……
兴之所至,汪孚林便三下五除二换好了衣裳,等到探手取下宝剑出门之后,他便在这昏暗的天色中在院子里舞起剑来,酣畅淋漓出了通身大汗。当他最后收剑而立时,只觉得连日以来郁积在心里那些怨愤恼火不平之气全都抒发得干干净净。弹了弹那剑身,听到一身悦耳的轻吟,他便在心里盘算,要让已经是沈家女婿的金宝常去沈家求教一下武艺。须知沈家那叔侄二人全都是个中高手,能文能武,比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强多了!
当他回过头时,这才看到小北身上披着衣裳,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他信手挽剑上前,笑呵呵地说道:“怎么样,我们一块练练?”
小北本来只是看热闹,闻听此言登时眉头一挑道:“你等着!”
当严妈妈撑起支摘窗,看到外头院子里那两个纷飞的人影时,她不由得笑了起来,随即回头制止了要出去的嘉怡和佳雯,这是除却小北身边的芳容和芳树之外,她新带的两个丫头。
“横竖今天没有上朝,让他们好好松快一会儿,别去打搅!”
京师虽是做官的人人向往,可在这处处都要谨言慎行的地方,哪及得上在外能够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