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狐的妖气太强了,甚至已然胜过了吕清奇,如果不是偷袭,九嶷绝不会有得逞的可能。他认为自己也是个有道行的,而且吃惯了妖精,九尾狐再强大,入了他的肚腹,也不过是一道补品而已。哪知那枚内丹火辣辣的悬于他的丹田之中,妖气失控一般的顺着他的经脉乱走。九嶷感觉这不对劲,想要把内丹立刻呕吐出来,可是内丹牢牢的在他体内扎了根,下意识的抬眼盯住了皓月,他吸了吸气,嗅到了皓月的身体气息。
口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他忽然感觉皓月的血肉会是十分美味,利齿扎破白嫩的皮肤,温暖的血液就会流入他的口腔咽喉。多么可爱的小狗儿啊,他的血液一定是又热又甜的。
失控了的妖气顺着他的心脉横行,一路横冲直撞到了他的右手指尖。不由自主的横伸了右臂,他一眼不眨的盯着皓月,同时很灵活的打了个响指。灼热的指肚摩擦出了一朵红色火焰,如同一朵颤颤的红莲花苞,欲绽未绽,始终是在盛开之前。
摇晃着向前递出指上火焰,他的眼中红光闪烁,也有妖异的火焰在跳。
“小狗儿……”他用含糊的声音发问,语气却是从未有过的诚恳:“给你变个戏法,火莲花,好不好看?”
皓月勃然变色,后退了一步。这火他是第一次见,可在见之前,他曾经无数次的听说。
这火叫做业火,是有大神通的妖精在临死之前,为了免得遗体留存世间而自行腾起的火焰。这样的火焰,能够焚化世间一切妖物,包括死的,和活的。
所以,它也是同归于尽的招数之一。
皓月确定九嶷是个人,即便他不是人,也没有制造出业火的力量,可那一簇火焰的确是跳跃在他的指尖了。他很警惕的注视了九嶷,而九嶷慢慢调转目光,也凝望向了火焰。
皓月知道的,他也知道。皓月不知道的,他也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制造出了业火,仿佛一切都是自然而然,业火自己要来,便真来了。体内东奔西突的妖气让他的脑筋停了转,他想自己也许很快就会被业火烧得什么都不剩,同时,把小狗儿也烧得什么都不剩。
他不想死,万分的不想死,所以自作主张的合拢了手指。燃烧在指尖的火焰被他攥入了掌心。火灭了,他也没觉出疼。
他不疼,只是热。屋里热,屋外却是冰天雪地、清凉世界。
于是他翻身爬起来,头也不回的冲出去了。
皓月在房内站了许久。
浓烟散尽了,灶内的火也熄灭了。寒风把雪沫子往房里卷,门口地上躺着九尾狐的尸体,尸体已经被冻硬了。本来世间无人能伤害九尾狐分毫,然而毫无预兆的,他被个疯疯癫癫的妖僧取了性命。
如梦初醒一般,皓月打了个冷战。动作迟钝的环顾了房内四周,他走去打开皮箱,找出一件洁净长袍,仔细包裹了九尾狐的尸体。
在做这些事时,因为物伤其类,所以他的手指一直在发抖。他也想起了九嶷,想九嶷的时候他不是恨,而是极度的痛心,痛心极了,心都痛了。
因为九嶷终归还是个坏人,终归还是要做坏事。
费了很大的力气,皓月在冻土上刨了个坑,深深的埋葬了九尾狐。
然后他回了房屋,坐在一块石头上发呆。发呆的时候他也不知道累,也不知道饿。良久之后他猛的一抬头,结果发现窗外天光已经暗淡,自己竟是在大石头上活活的坐了一天。
他渴了,出门走到一片平整雪地上,弯腰捧了雪往嘴里填。吃过几口雪之后,他肠胃冰凉,头脑也随之清醒了许多。围着房屋走了几圈,他心中暗想:“他跑到哪里去了?怎么还不回来?”
他一圈一圈的踱步,越踱圈子越大,最后半路拐了弯,他进入了茫茫山林。山林之内野物横行,但他乃是野物之中成了精的,自然无所畏惧。兜兜转转的逛了许久,他连根九嶷的毛也没有找到。顶着满天星光回了住处,他不声不响不叹气,只给自己重新拢了一堆火。
很寂寞的打了个盹儿,他在天亮之后出门再看,还是没有看到九嶷回来。
皓月想要离开此地,然而下山路上的积雪将有半人多深,他倒是不畏寒冷,自信绝不会走到半路冻死,然而他这一走,就算是和九嶷彻底的分道扬镳,而九嶷自从那夜跑出去后就再不见踪影,皓月日夜悬着一颗心,不同情对方,只是很想知道对方的死活。
房屋内的食物越来越少了,皓月像要修仙一般,终日不大吃也不大喝。山中的野物其实是不缺乏的,可让他东奔西跑的捕猎,他嫌丢人,宁愿以雪充饥。幸而他先前也一直过着修道者的生活,不畏清苦,并没有馋成一只垂涎三尺的困兽。
只是实在找不到九嶷。
然而九嶷像个鬼似的,要找的时候无论如何找不到;疲倦了,不找了,他反倒自己试试探探的露了影子。
九嶷是在一个雪夜里回来的。
那时皓月已经预备安歇了,屋角用石头砌了简易炉灶,石头被皓月用雪水洗了个干干净净,几条潮湿手帕搭在火旁石上。到了如今这个时候,皓月依然保持了个人的卫生,头发脸面一尘不染。盘腿端坐在了破床上,他坐禅一般闭了眼睛,不肯真睡,只是闭目养神。
正在昏沉宁静之际,他耳朵一动,忽然听见了门外起了窸窸窣窣的响动。慢慢仰起头翕动了鼻孔,他嗅到了一丝熟悉的血腥气——熟悉,不是因为他闻惯了血腥,而是血腥得不甚纯粹,里面还夹杂了淡淡的肉体气味。
是九嶷的气味。
他立时睁开了眼睛,随即就见前方的破门慢慢开了,一个高大身影摇晃着挤了进来。
果然是九嶷。
皓月冷着脸不出声,一动不动的注视了他。九嶷跑出去时是穿着血污了的短衣长裤,如今回来了,却是光着膀子打了赤脚。踉踉跄跄的走到床前,他力不能支似的,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仰起脸对着皓月一笑,他从头到脚一起向外散发寒气。
皓月面无表情,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他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