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彬不想解释。他现在相当纠结要不要过去看看病人。理论上他作为收治医生,要去关心病人治疗状况,医生应该是不怕脏不怕……恶心,但是,情感上,谁也不想这时候去现场围观。他一再用还有一个病人要看往后拖。
不过也没拖多久。护士匆忙跑到他的诊室门口叫他:“赵医生,那个灌肠的病人,拉血便了。”
赵彬对正在接诊的病人解释了一下,交代护士把他带去其他医生诊室就诊,然后飞奔去了病人所在的观察室。病人此前灌肠出来的粪便已经用了一个便盆,排泄物还在便盆里,都是硬结的粪块,颜色很深,表面带有粘液和少许血块。一个实习护士拿着粪便标本盒取标本准备送大便常规化验。现在正在接病人排泄物的第二个新便盆,里面是鲜红的血,还在往外滴出。里面护士带着双层的口罩,在这个恶臭的气味里面埋头工作,脸上丝毫不敢露出厌恶。赵彬这时候也感觉不到气味了,径直过去看排出物的性状。
排出的是红色的稀便,伴有血凝块,量也不少了,从便盆里面来看已经有50l。
胃肠外科的老总卫常铭飞速赶来会诊。让病人摆好体位,戴手套,涂石蜡油,进行指诊。周围没有看到明显破损出血,进入指诊,各方向没有压痛,也没有摸到明显异物,但退出来以后,手套上有较多的血液和粘液。
卫常铭检查出来,病人家属惨白着一张脸上来问情况。卫常铭又问了一遍病人的病史,和赵彬交换信息,向家属解释:“指诊可以探查的位置也是有限的,从病史和现在新出现的便血情况,以及我刚才查体来看,我和赵医生的判断一致:老年人,大便性状改变,便血,高度怀疑是肿瘤。便秘是因为肿瘤长大,造成了阻塞,而且从ct来看,可能就在直肠位置;这个肿瘤表面应该有破溃,现在灌肠以后,估计它就是整体破了,所以出血。我的建议是,现在正好肠子也清理好了,联系看内镜室今天能不能排一个急诊肠镜,进去看。还有全腹增强ct,看有没有肿瘤,也顺便看有没有腹腔其他脏器的转移。”
“我去安排。”赵彬点点头,简洁接地说。
“结果出来,你再给我打电话,我看结果,看能不能转我们科。”卫常铭说。
“那、那都考虑是这个了……”病人家属一脸愁,焦虑而紧张,“就不能直接转你们胃肠科吗?”
卫常铭解释道:“我们科,只接做手术的病人。如果大爷已经出现其他脏器转移,就只能去肿瘤科安排放化疗了。”他看了眼手机,转头给赵彬打了个招呼:“就这样,我先走了,还有几个科室会诊。”
赵彬和胃肠外科老总都没有办法更多关怀和解释。
这样的结局多少让人有点难以接受。家属甚至不敢进入病房去面对病人,只能垂头站在走廊里,沉默地踱步。
病人本身凝血功能没有问题,肿瘤破溃的范围应该也不大,给病人用上止血药物以后,出血很快停止,最后出血量大概也就70l。赵彬给他打电话联系了内镜室,没有大量的活动性出血,内镜室同意做急诊肠镜,排到下午五点。但是由于病人高龄,目前情况不明确,只能做普通肠镜,不能做全麻下的无痛肠镜检查。下班之前结果回来,直肠上段的确看到有肿物,已经镜下取组织活检送病理检查了。
由于病人有便血,赵彬建议在急诊科观察一天,等明天全腹增强ct检查结果回来,决定下一步治疗方案。
病人的其他家属也都赶到了,四个人都在病房门口沉默踱步,谁也不想开口打破此时的平静气氛。虽然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病人肯定已经了解自己病情了,但谁也不愿去给病人交代病情。仿佛只要保持沉默,就不会宣判最终结果。
直肠癌病人最后算是幸运的,暂时没有发现其他脏器转移,安排去了胃肠外科,但是八十多岁手术治疗,本身风险也很大,手术收益不高,而且不能提高生活质量。手术的基本原则是切除肿瘤,这个切除范围包括到直肠下段,会影响功能。也就是说,手术以后,病人会做改道手术,以后粪便排出只能通过腹壁的造瘘口。当然,即使病人不做根治治疗,直肠的梗阻也只能用改道来解决。
这些卫常铭来安排转科时候都告诉了家属。至于家属最后怎么考虑治疗方案,赵彬就没有再去打听——急诊科的病人太多了,他实在很难分心每个病人都随访后续治疗和预后。
四月中旬,全国内分泌年会结束,钱康明才从北京回来。回来第一天就打电话请罗铭遥吃饭。罗铭遥还记得赵彬给的提醒,不能和药代接触过密,于是推说临床忙,把私下的邀请推了。
但实验要做,数据要报,钱康明的公司也时不时和科室各个层面往来,终于还是见了几次面。
“科室最近很忙吗?”钱康明一边给罗铭遥的带组老师倒茶,一边寒暄着问道。
“还好吧。”带组老师说,“最近人手还是很充足的。”
罗铭遥心里“咯噔”一下,有种被抓了现行的感觉。他心里有几分把钱康明当可靠前辈的感觉,一说避嫌就把人推老远,心下多少有些过不去。
钱康明笑了笑:“那就好。医生忙起来太辛苦,还是像这样,多点时间,休息休息,放松精神,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是啊,是啊。”桌上的众人纷纷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