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曦然的脸一红,见男人正望着她,更是紧张,她结巴道:“我、我想问的是,徐老师有没有什么一直没能完成的遗憾或是后悔的事?”
她很喜欢读徐灏宇的书,从前是因为简练的文笔、读后的平和以及不经意间的幽默,直到上大学后,她再去读他的书,却读出了许多的无可奈何以及无尽的悲凉,这让他的书对她更具吸引力了。
但是,林曦然很想知道,这样一个事业有成的人为什么会写出那样的文字?
翻看他的履历表,名牌大学毕业,年少成名;二十五岁就出版了数本代表作,每一本都卖到脱销,无数次重印再版;三十岁成为国家文联的重要成员,也是老师们口中的知名榜样,多次被写进教材试题。
写作二十余年来,笔耕不辍,为人低调,每年都会向癌症研究机构捐赠一大笔稿费,业内业外都拥有着极高的口碑,可谓是一路顺畅,风光恣意,但为什么他的书里总会有一些若有若无的悲伤呢?
听完林曦然的提问,男人的目光微微一闪,想了几秒,回答道:“遗憾吗?和大家一样的拖延症算吗?”
底下的学生哄然大笑,男人接着道:“我一直想写一本书,一本很重要的书,但就是因为太重要了,屡次下笔,屡次否定,废稿都能组成三本书了,一直拖到今天稿子还是一片空白。”
这个回答调动气氛满分,打得一手好太极。
全场再次大笑,主持人笑着接过话:“我们的徐老师是真的很幽默,那么今天这场交流会到这里就结束了,我们再一次感谢徐老师的到来,请同学们有序退场。”
“我们走吧?曦然?曦然?”
林曦然被张甜甜拉住:“啊?”
“走吧,你还在这儿干嘛?”张甜甜催促道。
林曦然将视线从台上收回来,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她总觉得徐老师刚刚差一点就要回答她的问题了,不是敷衍,不是用套话,可是他为什么又没有说呢?
林曦然带着疑问走出了报告厅。
报告厅里,和读者交流了数个小时的男人坐在椅子上,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看着最后一个学生离开,他靠在椅背上,将系得一丝不苟的领带扯开,胸口微微起伏,眉眼低垂着,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沉默又冷峻,让人不敢接近。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睁开眼睛,看向一片漆黑的观众席,脑海里闪过了一些画面。
他起身站到了台上唯一有光的地方,耳边仿佛听见了一些声音,从记忆最深处传来,却清晰无比。
其实刚刚他回答的最后一个问题不是假话,那本书真的对他很重要,也是真的是怎么写都不满意,一直搁置到现在。
越是珍视,越不敢轻易下笔。
这么多年了,他的游戏技术依旧很菜,但他却一直没有放弃,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游戏经过无数次更新和改版,已经不是从前的样子了,两年前,这个游戏被其他更加热门的游戏取代,徐灏宇却始终没有卸载,一直将它留在手机里,每天晚上九点都会准时上线,只是游戏已经被彻底下架,他连队友都匹配不到。
游戏里面已经没有人了。
可他一直保持着这个习惯,这么多年他的技术始终是原地踏步,如果被她知道了,一定会觉得他有辱师门,说不定还会飞一记眼刀过来,然后再耐下心来教他玩,但这个耐心又会被他很快打破。
徐灏宇淡淡一笑,仿佛看见了她无可奈何的表情。
他看向台下的一个方向,他无数次幻想过,会不会有一天,在他的某次签售会或是交流会上,有一个再熟悉不过的面孔坐在下面,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眼中全是骄傲和爱意。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会丢下手里的笔,拨开层层围绕的人群,不顾一切地奔过去,将她紧紧抱住,无数话语涌上心头,但全都说不出口,那就这样抱着她吧,抱到天荒地老……
会有那么一天吗?
会吗?
许多年后,林曦然和张甜甜都步入了职场,每天被严苛的老板和奇葩的同事压得喘不过气来,在各种琐碎繁杂的事中,当初的梦想和抱负被挤得快要消失不见。
这天下班,林曦然第一次脚步轻快地跑出了公司,她来到离公司最近的一家书店,买到了一本刚刚到货的书。
她甚至没有拆封,抱着书搭着拥挤的地铁回到家,来不及吃饭,她坐在桌前,翻开了这本她期待已久的书。
这本书类似回忆录,写的不再是别人的故事,而是作者本人的青春。
林曦然坐在椅子上,看得入了神。
两个小时后,她抱着那本书,泣不成声。
她终于明白了,那时候徐老师想说的是什么了,也知道为什么他的书里总有一种隐隐的悲伤。
林曦然擦干眼泪,上网搜索了徐灏宇的消息,却看到了铺天盖地的“封笔”新闻,报道说这本回忆录是他最后一部作品,写完这本书后,他将彻底封笔,退出文坛。
林曦然没有再去搜寻他的消息,只是将这本书小心地珍藏了起来。
又是许多年过去,徐灏宇这个名字渐渐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但林曦然仍然记得,记得他和他回忆里的那个女生,记得那段感情。
两情相许,至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