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函冷不防被他打倒在地,强咽着泪,埋首在袖口擦掉嘴唇上的血丝,“全江宁的人都知道棠儿姑娘去了,她开着一家钱庄,慷慨解囊却不愿让我担着受惠于妓的名头,可惜我没机会当面谢她了。”
谜团般的昨日豁然明朗,常敬霆猜到父亲从中用过手段,此刻意外得到证实,心痛欲裂,忽感头晕身软,人已经栽下去。
常敬霆害了一场大病,整五日不吃不喝,只感觉这个纷纷扰扰的世界失去了所有的光彩,再次生出殉情的念头。看着母亲以泪洗面,时刻不离地守在身边,他的心又生负罪感,打起精神服下汤药。
常敬霆捏着棠儿亲手做的荷包,淡淡的香味,专属于她,又不似那朝思暮想的香。
此生,不见。那日的她,声音那样弱苒,心里该有多难过……
常敬霆一次次怄心悲痛,脑中不断浮现出棠儿俏丽的脸,相处的点点滴滴,谁都不知道,哪次放狠过后便是生死永别。
绝望不断袭击着他的大脑,没有暂缓,只有愈发深入猛烈。他的呼吸陡地哽住,仿佛是血液在滚沸,喉咙里有什么往上涌,“噗--”地染红了床被。
常夫人丧魂落魄,抱着爱子放声嚎哭,伺候在侧的家仆跑去门外唤来大夫,一屋人忙进忙出,总算抢回他一条性命。
张义平详查卷宗后赶往江宁,抽丝剥茧,详细调查皇九子玄沣的所有产业。经过白川的配合,从一座民宅的院子里挖出十数具尚未腐坏的尸体,这些正是听雨轩账房内的人。
鸨妈金凤出逃,另外两个妈妈遭严刑逼供却实在供不出有用的信息,张义平下令查封听雨轩。胡爵爷得风后派马车过来接走小水仙,娘姨丫鬟被遣散,姑娘们得到尚誉关照,收拾行囊去县衙登记成为自由身。
追剿白莲教的行动仍在继续,接连数家红楼被查封,门窗糊着一式封条,内院杂乱荒废。张义平没用多久就查到了寒山镇,此案已经牵扯到太子和皇十一子,他不敢走路风声,立时赶回北京复命。
皇帝有些伤神,断没想到玄奕身为皇子会干出抢劫之事,而玄沣则能将自己的劣行掩盖得分毫不露。这件案子若再追究,到时候就成了轰动天下的丑闻,他没有过多犹豫,果断结案颁下圣旨。
斜阳如金,福顺手托圣旨去到玄奕府中,朗声读出令玄奕心胆破裂的消息:“皇十一子玄奕,协助追缴办事不利,造成火灾民伤,着三十大板,宗人府囚禁五年。钦此!”
皇帝的处罚严厉,理由却足够委婉。玄奕埋首伏地,脖颈上直迸起一溜青筋,只恨自己是个不受待见的庶子,连见万岁当面争辩的机会都没有,而私建密档的九哥却能逍遥法外。
皇帝的决定相当决绝,几乎算是迅雷不及掩耳,不但玄奕没有心理准备,满朝上下无不惊愕意外。这件案子匆匆了结,知道内情的人只有张义平。
玄正顿感事态严重,内务府都是玄沣的人,玄奕进去能有好日子过吗?他递牌子为玄奕求情,被万岁凛然呵斥险些遭受牵连,即刻书信到江宁,希望太子能挽回局面。
同样是仗责,玄奕却不如玄明侥幸,他遭了天大的罪。
慎刑司的太监弄虚作假,早已练就一套打板子的绝活。仗责得分人,有头有脸,有钱疏通的,这帮奴才将人打得皮开肉绽,但用上特制的活血药几日就能消淤,皮肤很快恢复如初。如果是没机会翻身的,同样的打法,那人定是内伤加外伤,鲜血淋漓,落下终身行动不便的毛病。要是冤家对头,那不死也差不多了,几十板子下去,屁股不红不肿纯属五脏受损,抬下去只消数日,高热不退性命难保。
皇帝日理万机,哪里知道慎刑司里面的道道,可怜玄奕落在玄沣的人手中能有半分好吗?这帮奴才当然不敢直接要了他的命,三十板火候控制,愣把一身好武功的玄奕打得昏死过去。
首领太监阴阳怪气,拉着鸭公嗓嘲讽:“哟,这么禁不起折腾,装死给谁看呐!”
内务府差太医来瞧,玄奕头脑昏沉,疼得汗湿了整床被褥,心态完全被痛苦折磨得崩溃了。他恨玄沣,恨自己身在无情帝王家,甚至恨那个懦弱卑微的母亲。
白莲教的存在已经有几百年之久,只在民不聊生时才会公然策反,对抗朝廷。醉翁之意不在酒,玄昱的目的已经达到,只是玄奕为了一己私利使整个计划产生偏离,反而令玄沣成功退出事端。
玄昱收到北京的急报,暗暗为玄奕的处境担忧,不消五年之久,玄沣有足够的手段令他拖死于病痛。
连日阴雨,格外潮湿,芭蕉长势快,沉重的水珠缓慢集聚。
一辆马车停在客栈后门,车辕和车厢上沾着厚重的泥泞,穿油衣的侍卫撑伞搀扶下来一位身形消瘦,行动迟缓的男子。
玄昱穿藏青色常服,身上没有腰带配饰显得随意,由白川撑伞过来,拱手一礼道:“见过老师。”
男子清癯的脸上带着倦容,愣了一下,突然控制不住激动,正要行下跪礼却被玄昱一手扶住。
原来,此人是太子太傅李存孝。当年,王长亭名义上代表的是太子势力,但做的全是谋私利己的事。一场春闱,副考监考都是王长亭的门人,卖官捞钱的好手。李存孝做为主考势单力薄,且同属太子阵营无法阻止科举舞弊,最终上榜的全是王长亭要关照的人,引发龙颜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