诩哥念念不忘的还有顾姨做的牛肉馅饼,顾叔给孩子们亲手扎的纸风筝,顾小囡采的野花,甚至还有顾家文哥儿嘎嘎的笑声……
端王难得心存愧疚,“这些日子我是忙了点,没有抽时间出来陪诩哥。等你身子大好了,我带你们娘仨到山上去泡温泉。”
俞王妃低笑了一声,无限眷恋的抚平端王衣袖上的一条细褶,“你是做大事的人,不要把心思放在这些儿女情长上。这些年我虽然有些怨有些恨,但却从来没有后悔嫁给你……”
端王握着女人的手心,突然发现这双手干涩无力,手背上紧崩着青色筋脉,早已不复记忆当中的丰盈晳白。正楞神的时候,那手已经悄无声息地垂落在身侧。
他不可置信的抬起眼,半滴泪水正从女人的眼睫处坠下来。
屋子里里外外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泣声,太医跪在地上又请了一回脉,满脸沮丧地再次摇了摇头。不一会儿就有人在俞王妃的头顶上盖了一块白色的丧帕,丫头婆子们压抑的哭声立刻震天。
端王仿佛置身事外一般看着众人忙而有序的安排着俞王妃的后事,良久才忽然清醒过来,随手抓过一个人暗哑问道:“怎么突然……怎么突然就病重成这样?”
他觉得自己很大声,其实是声音小得如同蚊蚋!
郑嬷嬷眼中带了一丝怨恨,却立刻垂下眼帘恭顺道:“娘娘的病由来已久,她学着别人不嫉妒不眼红。奈何高估了自己的心性,自家酿的苦酒只能自己喝。再者……大郡主的婚事像石头一样压在她身上,没有哪个当娘的舍得眼睁睁让自己的孩儿去死。”
端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勉强辩解道:“宫中还未下明旨,这件事还没有最后定论……”
郑嬷嬷面上再也忍不住愤恨。
“娘娘曾说,王爷没有大力反对就意味着准备答应。这些皇室的贵女看着高人一等,其实比平常百姓还不如。嫁到北元的淑慎公主死时还那么年轻,听闻音讯那日宫中的田昭仪一晚上就白了头发,最后圣人只赐了二十匹上好锦缎……”
这话简直大逆不道,传出去能得个全尸就是好的,但郑嬷嬷却昂着头慨然不惧。
这几年端王渐得皇帝倚重,隔三差五地被派遣一些或轻或重的差事。也许端王潜意识里极为珍惜这份来自不易的父子平和,每一件差事都尽心竭力的完成。所以听到皇帝有意将大郡主和亲北元后,他第一个反应是默然允许……
端王满脸羞惭,原本性情刚愎的人竟然被一个奴才拿话挤兑得无言以对。
郑嬷嬷拼命压抑胸口的哀毁,话一出口就挣出了一身冷汗,也不知自己怎么就这么大的胆子敢当面斥责一位一品亲王?正准备找由子退出去的时候,侍女珍儿悄悄过来禀了一件事,吭哧说画案旁边的花觚有些不得劲儿。
府里有新丧,按照规矩必须在人落气一个时辰内把有窟窿眼的东西全部搬出去另外放置,就有人发现那只人高的花觚死沉,搭着凳子一看里面竟然装满了黑褐色的药水,这么大的分量也不知放置了多久?
郑嬷嬷一看就明白了,也不顾有人在场以头抢地大声嚎哭,“……娘娘哪里是病重,分明是为了大郡主自绝于世。可怜那孩子只剩一个亲娘殚精竭虑为她筹谋打算,到头来还是殒了一条命。我日日在旁边伺候,竟没看出娘娘早就存了死志……”
端王木然看着老妇哭天哭地,只觉满目凄凉无措。慢悠悠的走了几步,掀开沉香地织松鼠葡萄纹门帘儿时却蓦地喷出一口血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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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时夫妻老来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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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一章托孤
顾衡回到巾帽胡同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喝干了大半盅茶,才抹着嘴巴苦笑道:“那边乱成了一锅粥,王妃殁了王爷也病了,我回来换身衣服还要赶紧过去盯着!”
顾瑛帮他拧了一把热毛巾,迟疑问道:“韩冬回来报信儿时说的不清不楚,俞王妃……真的是自绝?”
顾衡把热毛巾蒙在脸上,靠在椅背上缓缓透气。
“难怪别人说为母则刚,眼看着宫中已经明旨下来,让府里的大郡主到北元和亲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结果生生落了空。自绝不自绝的谁又说的清楚,反正接下来大郡主要守三年热孝,北元的四王子可等不了这么久。”
顾瑛红了眼睛,默默把毛巾搭在洗脸架上,半晌没有言语。
良久才叹了一口气,“重阳节的时候我们在橝柘寺见过一面,那时候我就觉得她的脸色差得很。只是这些贵人素来最爱面子,她不说我也装作不知道。没想到最后为了孩子,她连命都不要了。”
顾衡也有些唏嘘,“听说那位范庶妃过去哭丧,刚刚走到门口就被端王踹了个脚朝天。说要不是她整日粥粥胡乱编排,王妃即便重病也不会去的这么快……”
桌上的红泥炉燃着淡蓝色的火苗,瓦罐里冒着白腾腾的热气。
顾瑛起身倒水冲了一盏浓香的西湖藕羹,双手递了过来,“这时候说再多的话做再多的事都是多余,俞王妃双眼一闭又看不到了。往日我不太喜欢她,觉得她和那些贵妇一样娇柔造作,现在看来……她不过是奢望太过!”
期望越深,失望越大。
顾衡抬头看着面前的人,修眉浓鬓杏眼桃腮,即便是为别人愤愤不平也难掩妍丽之色。他尤记得那年河南道之行被如狼似虎的三千营士兵逼入墙角,也许瞬息之间就是死亡。那时他想,我还没有活够——瑛姑——还有瑛姑等着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