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皮肤比老大和老二都白晳,脸部的轮廓也要更清晰些。特别是那双灿若寒星清亮有神的眼睛,顾家上下几辈人都没有这种样式的,肯定是朝那个不知名的狐媚子。
一口气生生堵在心口,汪太太胡乱想起自从这个灾星考中秀才之后,自己就没有一件事是顺当的。
兄长汪世德好好的当着莱州县衙门的主簿,多少人围着阿谀奉承,一家人的小日子过得殷实舒坦。前任县令走后,本来以为可以往上面提一提,结果眨眼间就开始坐冷板凳熬日子。
让妹妹给这个灾星寻摸到了一个极为登对的媳妇,期许未来好利用内宅掌控于他。
谁想到一个错眼,中意的人选叶瑶仙就和自己的亲外甥童士贲搅和到了一起。害得那孩子差点儿丢了秀才功名不说,还被周围的乡邻指指点点,自己在妹妹面前也落了无数埋怨。
这么多年自己靠着兄长这棵大树,稳稳当当的放着印子钱,那利钱打着滚往上翻,那可是自己全部的私房。哪里想得到兄长一朝失势,印子钱的利息没收回来不说,连本钱都不见了大半踪影,最后还连累兄长被个地痞流氓狠狠欺辱了一顿。
总共这些便也算了,转头就听说这个小畜生赚了大钱。
这话也不知是真是假,有人说沙河老宅经常有人送银子过去,那银子都是用上好的铜包角樟木箱装着的,一箱一箱码放得整整齐齐。仔细算算将近有小半年的光景,也不知这小畜生到底赚了多少银子?
相生相克,不死不休。
前街王神婆的谶语再一次浮现在耳边,汪太太吐了一口浊气假意翻了个身子,就见顾衡依旧端端正正的坐在床榻前,脸上没有丝毫不耐烦。于是她心口更加堵了,原本的装病也不知不觉地真实了几分。
她哼哼唧唧地半坐起身子,冷着脸道:“如今你是个有本事的,非要我舍了老脸千请万请地才肯过来,合着你不是我的儿子,其实是我的祖宗。我不主动说一句软话,是不是这辈子你就不准备认我了?”
汪太太脸上有掩不住的怒色。
“自个找到了挣大钱的路子,也不知道提携一下两个嫡亲的哥哥。亏你还有个正经秀才出身,虽说吃的不是一个碗里的饭,舀的不是一个锅里的汤,但你们毕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也不怕外头的人戳你的脊梁骨……”
顾衡呆了一呆,仿佛不知该如何应对。
过了半晌后,一直木然的脸上才浮起一丝羞赧,“士农工商,这个商字排最末。我那些同窗曾说务农乃国之根本,对这些不劳而获的奸商之流是不屑一顾的。两位兄长都是正经读书人,怎好让这些铜臭污浊他们的清华之气?”
他言语和缓温良,字字句句都在为他人着想,心中仿佛再无芥蒂。
汪太太却紧拧着眉头,手里端着的药碗一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更不好辩解自己的长子次子都不嫌弃这个铜臭味儿。还有这个小子的性子以前像个炮仗一样一点就着,如今怎么变得这么……不可理喻?
汪太太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心头的警惕却消褪不少。心想只有顾朝山那个老东西,眼睛瞎了才会觉得这个小儿子是个可造之材,瞧他那副榆木疙瘩的样子,其实根本就不堪大用。
好容易呼了口气,汪太太硬将脸上挤出一丝折皱当做笑容,“再有这样的事,一定要提前知会一下家里。别人欺你年纪小做出一些套儿来让你钻,到时候你哭都没有地方哭去。要知世道艰险,诓骗你一个乡下小子易如反掌。”
顾衡又变得木愣愣的,脸上神情似乎有些触动和不安。嘴唇蠕动了几下应该是想反驳,却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汪太太心头就不免有些自得,这个小畜生果然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东西。
面上的神情就越发软和,“还有你赚的那些银两也没个妥当人帮你保管,想必将来花用出去时也没节制。不如拿回来存放在我这里,日后你娶媳妇时可以用作聘礼,新妇面上也好看些。”
右手边一只青花折枝花纹八角烛台火苗闪烁,衬得顾衡的脸上也忽明忽暗。紧盯着他侧脸的汪太太心中烦闷,赶情费了半天口舌,眼前这个小畜生只是低头不吭声,接下来又该怎么办?
若说先前对顾衡身世的流言她还半信半疑,现在绝对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她心头恨得出血,就是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畜生,不但占了自己十月怀胎亲生孩儿的名分,如今还要强占了顾循顾徔原本的好运道,真真是何其可憎何其可恶!
这样的人若是不赶紧除了,以后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样的乱子!往日就是顾忌这顾忌那,结果一事无成。汪太太一双干瘦的手蓦地抓在绿地绣五彩仙桃的缎面被褥上,终于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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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蜜糕
屋里骤然静寂下来,衬得气氛也陡生尴尬。
汪太太想起这段时日兄长的抑郁不得志,自己私下里苦心经营十年的印子钱生意付诸东流,一向亲密无间无话不说的嫡亲妹妹与自己也有了隔阂,所有的不顺都是因为眼前这个小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