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大智见他并未如何生气,方吁了口气陪笑道:“您如今是授金册金宝的一品亲王,按道理可以有一正二侧四庶妃。周贵妃向来心高气傲,她的那几个姪女多半也是心高气傲,肯定看不起三品庶妃的位子。”
魏大智从小就在端王身边当奴才,自然有几分眼色,“……咱们府里的徐侧妃大前年亡故了,那周贵妃要是冷不丁赐一位周姓女子进来,乔模乔样地要占这个侧妃之位,岂不是如同请了一只火药桶进来?”
端王半晌没有说话,伸手将黑地素三彩茶盏拿在手中把玩。
良久才寥落地叹了口气,“也难为王妃了,我倒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秀儿身上想必有我不知道的长处,就让她在书房好好伺候吧。我记得库里新存了一批苏式绫缎,你亲自挑一些颜色稳重得体的,送到王妃的房中去。”
魏大智恭敬领命,暗想王妃娘娘也不见得是有君子之腹。自家王爷虽不被皇帝老爷看重,但从小在深宫中尊贵长大,喜恶全由心,只是面上不显罢了。
这秀儿姑娘身姿窈窕面容清丽,虽然稍嫌神态木讷但更显出一分与众不同的沉静。
因为宫中周贵妃的这朵奇葩存在,王爷向来讨厌举止轻佻放肆不庄重的女子,反而喜欢略带书卷味浓的小家碧玉。王妃娘娘此举完全是投其所好,难说里面没有几许为将来固宠的意思。
宫门深深,再良善的女子也会冷硬了一副热肝肠。
魏大智轻声应了,又贴心地指着紫檀束腰马蹄足案几上的文章道:“只看这顾衡经历过的几件事,手段才智俱不缺,很是值得延揽。王爷如今的处境艰难,若是真看重他就要费些心思。等他明年中了进士,就可以派在外头大用了。”
前途渺茫,也许他日连性命都堪忧。端王虽为皇家贵胄也不免灰心丧气,将茶盏搁在桌子上呵呵苦笑,“连你……都知道我的处境艰难,这顾衡要真是个明白人,肯定会择良木而栖。”
端王低头看这两篇锦绣文章,“如今老三那里有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又有礼部侍郎周敏之那样的舅舅,只需一道调令就可以让顾衡谋得体面的差事,人家凭什么聚拢在我这口冷灶里?”
前些年,端王让周贵妃明里暗里的嚣张跋扈迫得脾气全无,只想安安心心地苟安一隅修佛念经,当个寻寻常常的太平王爷。
奈何人无伤虎心,虎有伤人意。如今皇帝尚在世,敬王都时时不将这个异母兄长放在眼里。若是他日皇帝大行,只怕就是他现成的死期。
端王痛定思痛,只得先悄悄在暗处收罗一些有才干的底层官吏。经过这几年的晦光养韬,终于初见成效。今年好不容易又奉皇命领了巡查各路贡院的差事,当然想趁机再找寻几位趁手的人。
魏大智忙跪在地上,热切劝道:“主子您千万不要妄自菲薄,您素来仁善礼让明于庶事,又是先皇后嫡出,朝中那些大臣心里还是有考量的……”
端王摇头冷笑道:“我和老三是亲兄弟,他的德性我还不知道吗,那就是个只知道吃独食的!更何况以皇帝对周贵妃二十年的圣宠不衰,老三离太子之位多半也只有一步之遥了。”
书房修建在水阁边,因此更显得端王的声音幽微苦涩,“我……若没有皇后嫡子这个身份,说不得眼下的境遇还会好些。这些年若不是有老大在前头和他处处对着干,只怕我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魏大智抬头偷望了一眼,不敢吱声。
好在端王也不指望他回答,从书案底部抽出几页信笺,随手抖了抖,“周贵妃的老父亲周阁老虽然已经致仕,但江南地区的官吏大都出自他的门下。两淮一带的粮仓和盐场大部分还把持在周姓族人的手里,其他人只能跟着喝点残羹剩汤。”
端王复叹了口气,“官府对百姓的盘剥还有个分寸,十成里还留个七成。我听说江浙总督今年六月解缴上来的二十万两白银,让他一口气儿全部吞进肚子里,说是已经先答应甘肃总兵换下陈旧的边防装备,真是何其荒谬!”
端王恨得一阵错牙,修再多的佛念再多的经,也灭不了他心中的这团激愤!
“偏生圣人也相信了他的这番无稽托词,最后对这件事情竟然不了了之。那甘肃总兵是周阁老当年亲自举荐,户部谁会克扣那边的边防装备?有几个胆子大的上述弹劾,圣人也只是当众痛不痒地训斥了几句作数。”
这一年以来,一向只知喊打喊杀的敬王也开始有意识地拉拢朝中中低层的文职官吏,眼看着他从上到下越发把持做大,端王身边的人也不免心中焦急。
魏大智犹豫了半会儿,小声建议道:“要不让方敖同先给顾衡透句话,想来这等层面的人物还不需您亲自出马。其家像敬王这般倒行逆施唯我独尊,谁见了心里头都要犯嘀咕。我看这个顾衡是个聪明人,孰轻孰重他应该拎得清。”
端王笑了出来,脸上隐隐有得色,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
“谁都看得出敬王在倒行逆施,奈何圣人愿意这般纵容他,其间隐含的深意你还不明白吗?我如今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只想为自己将来挣一块可容身之地罢了。”
魏大志心中浮起一抹酸意。
王爷从小在宫中的境遇就艰难,竟没过过一天顺心日子。那敬王从小就是个活霸王,仗着皇帝和周贵妃的娇宠,恁是谁都不放在眼里。有一回,上书房的师傅夸赞了一句王爷诗文做得好,又点评了别人诗文中的错处,这其中就包括敬王做的一首连韵脚都没有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