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正中是一张柏木八仙桌,早早已经放好了六碗六盘六冷碟,并两壶温得恰恰好的上好烧酒。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青男子笑意盈盈地站了起来,态度谦恭地先拱手为礼。
如今汪主簿已经下台,新来的主簿态度谦和位置摆得极为端正,莱州县城里除了方县令最大,上上下下就是马典史说话算数。
所以他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拉着顾衡的手热络介绍道:“这是利丰绸缎庄的少东家郑绩,和我也算是多年的老相识。别看人年轻,在生意场上可是盘桓了小十年,人头熟路子厂。咱们德裕祥盐场起码有一半的盐,就是通过他名下的漕船往两淮一带售卖的。”
顾衡听到此言,不由多打量了两眼。
见这位少东家穿了件玄青绸单长衫,浓眉长目肤色略黑,却身材精壮眼露利光,一看就是个极不好惹的人物。说是生意场上的老手,不用说是江湖道上行走的大豪。这种人物他自不会得罪,忙谦逊无比地拱手还礼。
郑绩脸上的笑容越发和气,几个都是见过世面的人,觚筹交错一阵后桌上的气氛已经极为热络,他就借口起身亲自到后厨让老板加菜。
马典史就悄悄嘀咕了几句,说这个郑绩虽说面上只是个绸缎庄的少东家,但是他的路子相当野。海上的、漕上的、河道上的、甚至巡抚衙门上都说得上话。这人每年南来北往地走,听说家里挣的银子可以用斗来装。
郑绩此次返京订在十月底,明面上是收几船上等生丝,暗地里是为济南府巡抚大人的小舅子亲自押送一船私货。至于这批货里夹带了些什么,大家都是心知肚明。只要有水上正常行走的勘合,很少人会不长眼的较真儿。
马典史边说边暗暗咋舌。
“一整船的私货,绸缎、绵糖、生绢、细瓷,说不定还有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送到京城就是七倍八倍的利。我也请他帮着捎带了一点茶叶,多少赚一点零花钱。那东西也不占什么地方,回头就是翻倍的利水,我只等着收银子就是!”
左右盯了两眼后压低声音道:“今日叫老弟过来,就是想让你也掺上一股,反正闲钱放着也是放着……”
马典史倒是一片好心,顾衡听后却暗自心惊。
这样一个手眼通天的人物,竟将走私一途做成了正大光明的公然事业。小到马典史这类人物,大到济南府的巡抚,真是一张结结实实的天罗地网,任谁都逃不出这个圈子。
各路山珍海味流水一样端上来,难为莱州县城这家酒楼的老板,怎么寻摸到这么多好东西。象这盘鹿胎蛊,就是选用三年生的梅花鹿孕育的婴胎。虽然看起来模糊一团,却是秋末冬初极好的滋补佳品。
顾衡脸上浅笑晏晏,心中却越发警惕。这桌菜粗略一看不下百金,如今自己不过是个举人就让这人折节下交,可谓是下了血本。若非天性豪迈,就是所图甚大。
郑绩却绝口不提一点让顾衡为难的事,甚至在酒过三旬时还主动介绍起自己的生意门道,“这回要往京城送些稀罕货,有一部分是海外舶来品。这些东西金贵,所以最是占银子,好在本大利水也大。”
自古财帛动人心,马典史听得两眼放光身子微微前倾。
郑绩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顾衡,语气越发煽动,“……像这么一把波斯痕都出产的束腰错金银制酒壶,上头嵌满了米粒大的红蓝宝石,工艺比中土的要格外精湛些。进价二百两,到了京城我可以作价一千五百两,有无数豪门权贵会抢着要。”
顾衡不接话,只微笑着拈一只五彩云鹤灵芝纹的酒盏浅酌。他前世今生见惯了各色人等,倒想细瞧一下这人准备做什么妖?
郑绩说到这里微微一叹,“只可惜我虽然有货源,但手头已经没有多余的银钱。你们要是感兴趣,可以掺上一股。若是不放心也没关系,就自己收罗些紧俏的东西放在我的船上,决计不会亏就是了。”
马典史借口要更衣,把顾衡扯到外间低声提点道:“别怪哥哥没给你提醒,这个人明显是在给你递梯子,想在你中进士之前好好的与你结交。既然如此你何乐而不为,他送了人情,你赚了银钱。”
嘿嘿一笑,“我不敢搞那大的,才自己收罗了上百斤的茶叶,想着以后多条门路也不错。”
顾衡知道马典史是一片好意,倒也不好当面拒绝。就随大流道:“那我也跟你进同样多的茶叶,是亏是赚都无伤大雅。刚好我也是这个时候进京,干脆就亲眼去看看究竟!”
马典史喜得连连搓手,“你不但是我的好兄弟,还是我的财神爷。这个郑绩是专门行走权贵豪门的,哥哥我高攀不上,腰上的荷包实在也经不起折腾。不过你要是瞧好了路子,我就是拼上身家性命也要跟你赌一把。”
这话的潜在意思是,郑绩很好很会赚钱,但咱信不过。不过兄弟你要是觉得行,咱就冒点风险跟着他发一回财。
顾衡啼笑皆非。
觉得这人如今能把不要脸说得如此光明正大,也算是一项极好的本事。想了一下道:“既然这样,我就在月底搭着他的船一路进京。做生意不能光靠别人吹,是李逵还是李鬼一探便知!”
知道顾衡要同自己一起进京,郑绩自然一脸惊喜。连连说能送举人进京会试,是自己的格外荣幸。只是货船不比客船,路上多少要辛苦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