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母亲受到的无端羞辱,肃王脸色冷了下来。
将手中长枪朝地上狠狠一掷,恨道:“老三若不是仗着宫中周贵妃时时维护,怎么会如此嚣张?只会学妇人模样在圣人面前逢迎,江山社稷交付在这种人手上危如卵石,我反正是不服的!”
长枪泛着油光的白腊枪杆在青石板上兀自弹跳不已,解芝芳也是苦笑一声,“那淮阳知府本就是敬王的人,他们就是拿到了实证才敢如此大张旗鼓的闹腾。若不是你当机立断斩杀了那个押船参赞,只怕这把火转眼就要烧到咱们的头上来。”
肃王腾然转身,胸膛起起伏伏地喘着粗气。
顿了一下才悲声道:“这些人至少都跟了我五六年,哪个都在战场上流过血流过汗。我就是想他们太过辛苦,特地放他们到江南繁庶之地走一遭,挣点儿小钱儿贴补家中妻儿,没想到反而害了他们的性命……”
利用军船押解粮饷挟带私物,乃是军方不公开的秘密,那位押船参赞不过是背了个污名死得太过冤枉。解芝芳自然知道些内情,立时闭气噤声不敢再深劝。
好在肃王发了一顿脾气后镇定许多,“我手上得用的人实在太少,大多都是些只知行兵打仗的大老粗。遇着朝堂那些需要算计筹谋的弯弯绕,只是一两个回合就败下阵来,长此以往下去肯定是不行的。”
他的语气冷凛,“这些士子既然拧着脾气不能为我所用,也不能让他们投到敬王的旗下。特别是这张名册上的人,你使几个人认真查查他们的底细。日后若真的中了进士,找几个信得过的御史弹骇他们修身不正,反正不能让老三利用他们再次做大。”
一筐桃子既然不能独享,那就干脆把它一脚踩烂。
解芝芳双眼闪了闪,提议道:“这些人也不见得都愿意跟着敬王,总要再看个几回。还有能不能在此次春闱当中做些手脚,提前安插几个咱们看中的人……”
肃王大为心动,半晌后却摇头道:“其一,周贵妃之父周阁老把持各部经年,起码有半数朝臣出自他的门下。这老家伙致仕之后,咱们费了多少的心力才把兵部和刑部拿到手,所以这两处万万不能有差。”
肃王大马金刀地坐在一把楠木圈椅上,扳着指头算道:“其二,宫中圣人对三年一次的取士看得尤其重,每次都是使五军都指挥司、直隶衙门、城防营的兵丁轮流负责卫戊。要在这些人的眼皮子底下做手脚,无异于火中取栗。万一有个好歹牵连到我,在圣人面前得不偿失。”
解芝芳何尝没有想到这点,但看到敬王那边如同烈火烹油,就免不了耳热心跳。
听到这话暗自警醒,笑道:“还是你想的长远些,只是还要尽快拿个对策出来。如若这批看不惯武人的进士象豆芽菜一样,一茬又一茬冒出来,难说以后不会骑在咱们头上对咱们指手画脚?”
这的确是当前最大的隐忧,肃王额头一股青筋暴了暴,一把抓过一旁的五彩花蝶纹果碟摔在地上,盘里的几块茯苓糕和玫瑰酥咕噜滚落。
王府的点心做得极地道,那玫瑰酥一掉在地上就碎成指尖大小,香甜的味道引来几只尾羽短小的麻雀。这东西的胆子极小,啄一口就抬头看一眼,一双绿豆大小的眼睛时时警惕盯着眼前。
本是气急的肃王看得有趣,良久才眯着眼睛道:“你也看明白了,那把位子不是我想不想争的问题。现在无论我如何想,别人都要把我逼到墙角去。除非像老二那样,缩着头闭着眼一心只管修经念佛……”
解芝芳见这位主子的暴怒过去,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他虽然自小是这位爷的伴读,但也时时提着一副心肠。就随声附和道:“端王殿下也是小心太过,当年的事其实孰是孰非谁也说不清楚……”
很多人都对皇帝突然冷遇端王感到不解,解家作为京城数得着的勋贵人家,自然知道有些事不像表面那么简单,特别是宫城里的事不能一概而论。
所以解芝芳也不过是过过嘴瘾,“不过死了一个小小的宫女子,圣人实在是太过小题大做。不但当着朝臣屡次训斥端王太过残暴,还让他亲自为那位枉死的宫女子抄送一千遍《地藏经》,让咱们这些外人看见了都觉得不落忍……”
端王已经被骇破了胆,这是朝堂上下公认的事。
肃王不免生出些同仇敌忾之意,“看看如今的端王,堂堂皇后所出嫡子一让再让,竟被打压成了这副懦弱模样。我如果无作为,他就是我日后的下场。正经一品亲王,只能在郊外的皇庄上种花种草。”
他眼中生出暴戾,“老三宫里仗着周贵妃,宫外仗着周阁老事事肆意张扬,圣人眼中如今只怕也只剩下他这个亲儿子。他日如果登上大位,以其心性只怕不会给我们这些做兄弟的活路。与其这样,不如放手一搏……”
解芝芳心肝颤了一下,却更知开弓没有回头箭。
打从家里人把他送到宫中做了大皇子的伴读起,生生死死早已注定。就干脆抱拳道:“愿誓死追随王爷,我解家上下人等任王爷差遣。”
肃王自个伸手在衣架上拣了一件青地八宝纹金宝地锦长衣穿好,闻言哈哈大笑道:“我就喜欢你这个利落劲儿,莫学那些文人的酸气。我记得你家老爷子六十大寿要来了,到时候提醒我过去见个礼。”
解芝芳的父亲解文庭曾任东宫侍读学士,兼任吏科都给事中,是皇帝极为重用之人。他五十岁的时候因为老父辞世,故上表丁忧回乡守制。皇帝几次亲自垂询让他回朝,都被他痛哭婉拒,其仁孝之名一时传扬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