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处,董三娘气息不匀地回头戳了一下董冠儿,哼道:“要不是我的亲生女儿,我何必这趟浑水?只是咱们这一行端了这碗饭,就是卖也要讲究卖个心甘情愿。你在扬州时,多少青年才俊捧着金银上门,偏你眼高于顶从来都是不屑一顾。”
董三娘开始还有三分做戏,到后头就气得眼角含泪了,“……那些黑心人把你们当物件儿赏给发白齿摇的半老头子,一只脚已经踩进了棺材里。若那主家三年五载就得老病死了,我如花似玉的女儿岂不是又要被当家主母发卖一回?”
此时正值下朝时分,有几个穿了绯衣系了金鱼袋的御史正好把这件事从头到尾听了个全,不由跺着脚大骂道:“人心不古……,世风日下……”
周洪做梦都没想到今天早上的差事会出这么大的纰漏,又因为在人来人往的银锭桥前不敢施展手段上前将人拦住,结果就造成这般不可收拾的模样。
他想到周侍郎的暴怒,猛地打了一个冷噤,扯着嗓子厉声申辩道:“我带走这丫头时,你自个儿是点了头,亲手签了切结书的……”
话一出口,他就知道又上了当。这话岂不是承认,这些所谓的周氏族中的小娘子,就是从各地青楼楚馆采买而来!
董三娘就是一心想把事情搞大。
闻言立刻跳着脚叫起冤来,“我点头,那是因为你保证我女儿当得了人家的正室嫡妻。如今被你家贵妃娘娘拿去做门脸,傍着年纪相当的贵人也就罢了。若是赏给七老八十的老头子当没名没分的通房妾室,我是吃饱了撑的找你办这种缺德事儿?”
就有地痞唯恐天下不乱的吹哨子拍巴掌,你挤我,我挤你,争着抢着掀看其余油车上的布帘子,猜测这又是哪家的花魁头牌?
董三娘在莳花馆干的就是迎来送往的生意,根本就不惧怕这些场合。万众瞩目之下,得意当中又添了无数为母则刚的自豪。
女伎怎么样?女伎也是人生父母养,也是有血有肉的有情有义,有担当不怕事的巾帼须眉!
她左右逡巡一眼,索性直着腰教训起来,“我想我家女儿嫁户好人家是一回事,被人不明不白的拿出来作伐子是另外一回事。高门大户是那般容易进的吗,那些大妇磋磨人的手段,你们这些小丫头见都没见识过……”
周大总管知道让这女人再往下说,还不知会抖露出什么腌臜事。一步窜上前去,就要把董三娘拖过来。
谁知人群当中有人有意无意的挪动阻拦,那董三娘拽着董冠儿就像泥鳅一样,左闪右闪就躲在了另一边,小油车里有两三个盛装女孩陆续下车,见了这幅境况后再无此迟疑,举着袖子遮起半边脸快就消失在看热闹的人群当中。
董三娘见今天的目的达到,回转身朝徐大总管所在之处狠狠啐了一口,扬着脸大声道:“我就住在东门街的大兴客栈,你有什么不服尽管来找我。哼,来前我就做好了打算,你要是不认这笔账,我就到衙门里告你周家拐带人口。我女儿身份文牒上明明白白是董冠儿,而不是什么周冠儿……”
周府大总管怄得满嘴苦水,看着眼前的烂摊子简直不知该怎么收场。
结果还没等他想好法子,御史台的弹骇折子已经雪片一般放到了皇帝的案头。道道折子都在指责周侍郎府的家奴仗势欺人,竟将娼门女子冒充周氏族女进宫献礼,真是败坏世风!
皇帝还没有表态,周侍郎已经头顶请罪折子老老实实跪在承乾宫门勤政殿外。
折子上说原本只想让族中女孩在贵妃娘娘的千秋节上献礼,好抬举一下她们的身份,本是底下人的一片孝心。谁知家奴妄为,领会错了主人的意思,竟私自下江南采买绝色娼女优伶,以致惹出此回祸事。周家人有失察之罪,事发之后已对各方细加安抚……
一场绝大风波就这样遮掩过去,但这股子被人当猴子耍的腻味,还是在众人心中打了解不开的结。
连大皇子肃王在部里处理公务时都曾戏谑,说青楼里的女伎嫖了就嫖了,谁还会没脑子把这逗乐的女伎正儿八经地抬回家里当正妻供着,那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就有好事者玩笑,说万一扬州莳花馆的董三娘没有追到京城来揭破这场事儿,万一这些女伎若是顶着周家贵女的身份,被贵妃娘娘堂而皇之的赐婚下来,那还真的要正儿八经地抬进门来,也许连元配嫡妻都要退一射之地……
这场不大不小的热闹让京里人人看的心满意足,煊煊赫赫的周侍郎府也消停了好久。听说贵妃娘娘的四十岁的千秋诞过得窝火不已,在宫中大宴上从头到尾都没露个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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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皇子肃王
二皇子端王
三皇子敬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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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三章玉蓉
永祥胡同的周侍郎府是一处五进南北两路的豪阔大宅子。
因已致仕的太子少保周尚贤,还有当今的礼部侍郎周敏之父子俩,都是皇帝这二十年极为信重得用的朝臣,所以府内环山衔水山石洞壑,亭台楼榭廊回路转,修建得极为漂亮气派。
日头斜斜挂在天边,周府打理的极为整齐的花园子里,茂盛的树荫下,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正捏着一只空茶盏,耷拉着厚重的眼皮似睡非睡地靠在红木扶手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