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又朴实又替别人考虑,让端王这等性情内敛之人听了都极为动容。
转过身牵着女人的手走至榻边,“难得你是个实诚性子,这两年跟在我身边一直不争不抢,我都是看在眼里的。我不受宫中圣人待见,连带府里的日常用度都比别家差了不少,你们也着实受了不少委屈。”
女人的手纤长有力,一看就是做惯活计的。
端王看着她身上简简单单,连个多余的配饰都没有,语气越发和蔼,“……我想入股这个铺子,一来是想帮那小子一把,二来确实是想给府里填个进项。往日我一心修佛,从来没有往这边想过,却是苦了王妃和你们几个!”
秀儿眼底浮出一层泪花,忙眨了眨硬压下去,服侍他把外面的衣裳穿好,低头道:“我倒是没什么,在院子里做做针线种种花草,一天很快就打发过去了。辛苦的是王妃娘娘,宅子里里里外外这么多人,张嘴要吃饭伸手要穿衣,就没看她真正开怀笑过。”
端王怔了半晌,方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圣人看我百般不顺眼,如今就是领个闲差也动辄得咎,时不时的就劈头盖脸一顿训斥。宫里宫外的那些人看碟下菜,连带王妃在外面也不好走动,你们这些更不肖说了……”
端王一贯冷峻寡言,这是秀儿第一次看见他在自己面前示弱。
不知为什么她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忙堆着笑容欢快道:“我知道府里的用度紧张,就把手边的银钱拢总了一下。王爷入股那家店面不知要筹备多少,我这里反正有宽裕……”
端王这才看见女人手边有一块青黄条理相间的包袱皮儿,里头堆着个雪白银锭,并些值钱不值钱的珠翠玉饰。他愕然一怔,哈哈大笑出声,“爷再不济也无需用女人的银子,快些收好,当心让底下人看见了笑话……”
秀儿原本也没指望端王用自己的这点私房,她要表明的只是一个态度。见目的达到,也不扭捏地将包袱皮收好。转身净了手,亲自往炕几上摆下早饭。
端王的一日三餐向来吃得简朴,炸面焦圈下咸菜丝,并两个用红糖和麻酱裹得瓷实的糖花卷。看起来黑乎乎的一团,但吃起来口味儿刚刚好。
天气凉的时候还爱喝一碗稠稠的面茶,米面的清香,麻酱的醇厚,芝麻的焦香聚在一个小小的碗里,喝下肚后一天身子都是暖的。
这么多年端王很多事儿都看得淡然,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就是这个做早饭的厨子一直跟着服侍。秀儿自然知晓这点,端王只要歇在外书房,不待吩咐她就安排得色色周到。
天刚交卯时,端王穿着无比贴身软和的内衣,用了一套焦香甜脆的糖油饼糖花卷,喝了一大碗浓香四溢的酽豆汁儿。接着又换上沉重无比的朝服顶着星星月亮坐在马车上赶早朝时,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愉悦。
上马车时端王就对随□□代了一句,“让顾衡拣好的……松江布再送一批进来,让府里的老老少少都换几身穿穿。等那个什么布庄开业时,你亲自过去给他撑撑场面。”
一个说不上名号的布庄开业,王府大总管去露个面儿已经足够了。魏大智连忙躬身应了,旋即小声问道:“只怕这样一来,御史台的那些人又有文章可做了。”
端王垂下眼皮儿看着手腕上的绿檀佛珠,嗤声哼道:“我这十年步步小心谨慎,也没见在圣人面前落个好,既然这样干脆怎么舒坦怎么来。开个布庄怎么了,我是拿白花花的现银跟人家合股开。又不像老三那样,明晃晃地收人家的干股孝敬……”
看着这样处处斤斤计较的端王,王府总管魏大智却笑得看牙不见眼,一双眼睛早就眯成了缝。
自从穆皇后去后,这位主子从云端跌落在泥坑,又被圣人刻意打压,百般无奈之下只得把自己关在佛堂里修行。没想到佛法博大精深,端王一身戾气修没了的同时,面上也越发修得不见喜怒,到最后竟好似渐渐地没了人气儿。
幸好还有顾衡胡乱捣腾的这档子事儿,把这位爷从云端重新拉了半截回来。不管怎么样,重染人间烟火的端王看着比往日的冷峻寒漠可亲多了。
端王府的俞王妃得知这件事的前前后后时,已经是当天的午饭过后了。
尽管告诉自己不要动怒,俞王妃还是忍不住心头火,一把将手中的釉里红缠枝花卉纹碗弃在地上,“原先看她还是个好的,没想到这么快就开始给我使绊子。王爷要开铺子,我这个当王妃的还没说话呢,她就讨好卖乖地把自己的私房银子奉上,王爷心里指不定会怎么看我……”
釉里红缠枝花卉纹碗砸在地上,在藏青绣串枝回回纹地毯上弹跳跃动了几下,难得地没有砸成几瓣。拣起来仔细查看那碗口,却依稀有了一道细细的痕迹,眼看不能再用了。
郑嬷嬷叹息了一声,把碗交给一旁服侍的小丫头带下去,又把四处飞溅的银耳汤水迹一一拿帕子抹去。
忙完之后才坐在一边轻声劝慰道:“这位秀姑娘若非是个忠直的,那就是个大奸大恶的伪善之辈。不过也无需放在心上,娘娘你既然抬举得了她,自然也压制得了她……”
俞王妃靠在软榻上,胸口起起伏伏面色难看,好半天才喃喃道:“我跟着王爷整整十年,从受尽白眼的禁中搬到这荒无人烟的冷僻庄子。以为在他的心目当中,我跟他有这世上独一而无二的情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