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抵达翎海的时候天色已晚,当夜便在昔日的造船局里安歇了,阑珊还不忘去看看当初自己住处的那棵玉兰树。
踱步到了昔日所住的那院子,却见夜色之中,那玉兰花树比先前要粗壮了许多,只可惜这次来又是冬天,所以仍是看不到那花朵满枝头的样子。
正在悄然打量回顾往昔,却有一个侍从自廊下走过,看见她便诧异地问道:“你们是谁?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阑珊微笑道:“我是工部才派过来的,怎么,这里不能来么?”
“工部的人……是才从京内来的么?”那侍从仔细盯着阑珊看了会儿,说道:“若是这样倒也无妨,就算葛大人在这里,应该也不会介意的。”
阑珊听了一愣:“你说什么,葛大人?”
侍从眨眨眼睛,叹道:“这里是工部葛大人住的地方,你难道不知道?只不过如今我们大人生死不知的……倒也算了。”
阑珊才明白这里果然是葛梅溪住的,一时呆了:“原来他住在这里,怎么、也没告诉我呢?”
当初回京后,阑珊曾将自己在翎海的事情事无巨细告诉过葛梅溪,无意中自然也说起了在造船局这边儿所住所感,葛梅溪住在这里是个巧合么?
只怕不是。
果然,那侍从见她对着玉兰树出神的样子,不禁也道:“葛公子很喜欢这棵树,好像是、是他的心上人喜欢玉兰花。”
“嗯?”阑珊越发怔住。
侍从抬头看看那光秃秃的树干,道:“记得先前开春的时候玉兰盛开,葛公子站在这底下看了半天,还念叨什么……‘已向丹霞生浅晕,故将清露作芳尘’,又说什么‘算是我替她看过了’之类的话,我当时问他是替谁看过,他笑笑不答,只是那种脸色神情,我是看得出来的,必然是替他的心上人啦。”
飞雪在阑珊身后,看看她,又看看那多嘴的侍从,终于道:“好好的葛公子怎么不在这里当差,却要去主动随船?”
侍从才说:“还不是因为船上的督造突然病倒了,但除此之外还有个原因,我猜……多半是因为葛公子家里出了事,听说他父亲也是个官员,不知犯了什么事情给关押了,那一阵子他整个人暴瘦了许多,还病了一场。我四处打听,才知道是他家中有事。他主动要求随船大概也是想将功补过,谁知道居然是人算不如天算呢,也是时运不济了,若有个好歹……唉!”
飞雪陪着阑珊离开了那院子,见阑珊沉默不语,便道:“不必多想这些事了。这也是各人的命数。”
阑珊摇头道:“我只是有些怪他,又有些怜惜他,他为了葛大人的事情暴瘦,可见当时一定极为难过,但他给我的信里偏偏只字不提。我当然知道他是为我着想,可又觉着他不是真把我当朋友,倒是跟我见外。出了这种关乎父母性命的大事,怎么还能瞒着?但凡有一点机会都要抓住才是。”
飞雪笑笑:“你还是不懂葛公子的心意,假如他只当你是寻常的朋友的话,就如同姚升江为功那样,他一定会透信求助,但是……你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你当然该知道。他怎么好亵渎这份感情呢?”
阑珊听了这句,转头瞪了飞雪半晌,却不知说什么了。
次日众人启程前往苏县,从翎海出发,又走了两日才到。之前打捞到的随船之人的尸首等就是在苏县海域找到的,包括那个疯癫的倭人也关押在苏县大牢。
苏县负责迎接的是本县的守备,以及之前先期抵达的镇抚司跟司礼监的人。
来不及寒暄,一行人先去了殓房,可虽然知道那些尸首毁损的非常厉害,当亲眼所见后,还是骇然色变。
姚升先跟着进内看了会儿,就忙不迭地回来拦着阑珊,不肯叫她入内。
江为功道:“真的很难看么?”
姚升道:“别说是小舒,你都会受不了。”
江为功踌躇,想看,又有些不太敢,便问:“依你之见是怎么造成的?”
姚升说道:“仵作的尸格我拿来了,你们看看就罢了。”
江为功接过来,跟阑珊细看,却见是记录了此次五具尸首的尸格,据尸格描述,这五具尸首都是残缺不全的,因为在海水中泡了很久,面目都有些模糊,更查不出死因为何,只是并没有明显的刀枪火器等伤,其中有两具只剩下半截的尸首看着最为鲜明,那巨大的伤处非常整齐,像是给极锋利的刀从中截断的,但是纵然有这么长的刀锋,要把一个人生生地斩成两截,却也非常不易,而且尸体前面跟后面的切口同样的平整,看着已经超出人力所能的范围。
江为功只看这尸格就有些不寒而栗,果然打消了去瞧尸首的心思,草草翻过后对阑珊道:“小舒,咱们别去看了,何况时隔这么多日,越发吓人了。”
阑珊把尸格合上:“若不是人力所为,难道是海中的什么巨鱼海鲨之类?”
江为功道:“有这个可能。当初在鄱阳湖的时候,我在水底遇到的那头鱼就足够把一个人吞了,但是……若说要一口咬断,只怕伤口不会很整齐的。”
姚升听着问道:“当时救你一命的那弩你可带着?”
江为功笑道:“那是小舒给我的护身符,自然带了。”
出了殓房,又提审那被捕的倭人。
苏县本地之人陪着姚升跟江为公在内厅落座,江为功拉着阑珊在自己身边坐了,这一举动却引得地方官员们异样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