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玉沢问:“你干爹是谁?”
魏浅予说:“聂皓然。”
彭玉沢又想起刚才的事儿,他师父能“闭眼摸玉”不可能认错杯子,他当年究竟知不知道手里杯子是假的?知不知道道自己养了一辈子的风家,直至临终前都在吸他骨髓。
“我想见聂皓然,我有事要问他。”
他要问清楚,这世上,有没有两个一模一样的碧玉龙凤合卺杯。
“你当你是谁。”魏浅予没好气说:“我干爹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彭玉沢字字清晰回,“他害死了我师父,我要找他要个说法。”
“你放什么屁!”
……
展厅不是吵架的地儿,几声对呛把四周目光引来,梁堂语怕一会儿负责人叫了保安把他们撵出去。
这两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书房里还遗留昨日的沉香气息,梁堂语沏了壶热茶,彭玉沢和魏浅予对坐,屋外麻雀叽喳喧闹,屋内落针可闻。两个人走了各朝一边终于冷静下来,回来不骂了,魏浅予听完彭玉沢说当年的事儿。
他指尖捻着滚烫杯壁,听完并不咄咄逼人,长睫扑下,“我干爹没有失约,那天晚上他去过雪园,只是风如许没跟他走。”
这下连梁堂语都懵了,彭玉沢问:“你怎么知道?”
魏浅予舒了口气,觑过他师兄,有些抱歉,这事他没有告诉梁堂语。
“昨儿个下午,我从聆染堂出来又回医院看他,他跟我说了当年的事儿。”
他干爹是故意趁他师兄不在才说,为的是让他认清这条路,因为现在回头也来得及。
“那晚,雪园大门上了锁,他翻墙进去时候四周连堂都已经被火烧着成了一片火海。风先生站在堂屋前,他跑过去想拉人出来,结果一根横梁从上边砸下来,风先生推了他一把,自己被砸在下边。我干爹被余火烧坏了一只眼睛,搬压在风先生身上燃烧的横梁时,烧坏了手筋,现在还留着烧伤的痕迹。”
“火势刚开始时,风先生是站在外边的,就是为了等我干爹。他临死前交代两件事,第一,他说他这辈子从来没后悔过,叫我干爹离开乌昌好好活下去。第二,就是跟他要了碧玉龙凤合卺杯,说了对不起。”
合卺杯就是双杯连体,不存在又多出一个的道理,聂皓然亲眼见了风如许脚下的碎片,怀疑拍卖会上是假的,叫他留心。
但今儿个他看了,展会上摆的确是真品,连杯子内腹那两句不起眼的“湿湿楚璞,既琢既磨玉液琼浆,钩其广乐”小字都有。
风文甲今天对这杯子势在必得,不惜“一哭二闹”。魏浅予想他们既然能偷走点翠蝴蝶珐琅蓝银冠,也能换走了真的合卺杯,跟风如许一起留在火场里的,是赝品。
而真品后来被变卖,几经辗转,到了今天的展览台上。
彭玉沢依旧不肯信,倾身问:“如果聂皓然如期赴约,我师父为什么还要自焚?”
那年冬天整日下雪,那么冷他都挨了过来,眼见等的人回来了,马上就能得到自由,有什么理由放弃。
魏浅予靠在椅背上,长长出了口气,“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会觉着,只要我干爹赴约了,风先生就能离开风家?”
“你什么意思?”
“风家是大家,风如许又是家里门面,恕我直言,对于几百年传承的家族来说,名声比什么都重要,出了这样叫人戳脊梁骨事情,他们压着瞒着都来不及,怎么会把人放出去招摇过世。我甚至怀疑那场火是风先生自己放的,还是风家是为了脸面故意放的。”
宁死勿扬家丑,就跟古代女子失了贞洁被逼自尽一样。在有些人眼里,名声可比人命重要多了。
这些话给了彭玉沢当头一棒,低头直勾勾瞪着桌面,这是他一直忽略的问题,以前他总憎恨风家像群蚂蟥似的吸血吃肉。为什么又会理所应当的认为那群寄生虫会轻易放过供养人。
魏浅予继续说:“他们把风先生关在雪园,只是心存侥幸,万一他中途想明白回心转意了呢,毕竟当时他一人可养活全家衣食无忧。不到鱼死网破,谁想砍了这棵摇钱树。”
话已至此,彭玉沢全都明白了,事实像锋利刀子剐他,“但如果我师父执意要走,眼见人要留不住……”
风家只能不择手段叫他没法离开,钱都没了,名声不能败。失去了一个风如许纵然可惜,但只要他们引以为傲的名声还在,总能培养出出下一个,现在的风满庭不就是下一个。
风如许那天确实离开过雪园,中午出门,至晚方归,晚上喝了酒唱了戏,哭过笑过,将他送走后燃起大火。
彭玉沢脑子乱了,心里又伤又恨,咬着唇止不住哆嗦,眼眶通红,“是他们做了什么,逼他留下,逼的他……”
别无选择,唯有一死。
他被自己真心相待,倾尽所有奉养的家人,亲手杀了。
眼泪打湿桌布,彭玉沢小声哽咽喘息,原来真相是这样,他从来没想到风如许竟然死的这般悲痛。“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不走,他明明能跟聂皓然离开的,为什么宁肯死也不走,一群忘恩负义的王八蛋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梁堂语手里茶杯哗啦碎了,是被无意识捏碎的,紫砂泥杯壁薄,片钝,没扎进手里,只沾了一手茶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