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齐不屑地冷冷一笑,并不回他话。麻子只觉得那笑又好看又可恨。他在下面是被人压迫惯的,好不容易逮着一只平阳虎,怎么不去好好发泄发泄?只是开头还想着好歹是桂帅的小舅子,不敢造次。可他这一待都一两个月了,还没人带他出去,更有人偷偷交代下来,好好“招待”这位少爷。麻子心里便轻蔑起来,今天更是借着酒劲,越发放肆起来。
麻子扬手一巴掌拍在代齐脸上,代齐的嘴角不一会儿就渗出血来。可他还是不擦,扭过头连看都不看他。他仍旧盯着墙,好像那墙上的破烂坑比自己还要好看。
麻子站起来:“霍五,烧盆热水,给齐少好好洗洗,记得烧热点儿。早听说齐少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咱来这么久了还没仔细瞧过。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像人家说的,细皮嫩肉的,比大姑娘还嫩。咱哥俩今天也尝尝鲜,看看有钱人的玩意儿到底是什么滋味!”
霍五心里打了个冷战,觉得这麻子实在可恶,脸上就老大的不乐意。麻子看他不动,反手一巴掌拍在他脸上:“你连老子的话都不听了?!”
人在屋檐下,霍五强压住血气只好出去了烧了水。过一会儿便端着冒着气的热水盆出来。
麻子的脑子被酒精刺激得正兴奋,看霍五端着盆过来,就要接过去。霍五侧身躲开:“麻哥,这水烫着呢,小心烫着您的手。让小的端着吧。”
麻子脸上满是兴奋的笑,鞭子指指代齐:“从头上倒下去,好好给他搓搓。”
霍五咬咬牙,走过去,缓声道:“齐少,怠慢了,水烫些,您担待些……”
麻子嫌他啰唆,一脚踢在他屁股上。霍五脚下不稳,那水一下从代齐头上淋了下去。意想里的滚烫全然没有,只是温热。代齐就知道这个小狱卒是手下留了情。
原来霍五一方面实在觉得麻子不该干这样缺德的事情,另一方面他知道做人且留三分余地。于是水烧到稍稍冒气,探手下去尚不觉得烫手便端了出来。
麻子也觉得奇怪,居然没听到惨叫,正要伸手去摸他脸上滴落的水,忽然听到外面有军靴的声音。有人进来大叫一声:“怎么回事!在外头就听到人乱嚷嚷。狱头呢!”
麻子听出来这是典狱长的声音,吓得丢了鞭子忙出去应了。
典狱长带着两个随从官和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进来。那人提着一只药箱,戴着金丝眼镜,极是斯文。在这样的人面前,麻子突然就觉出自己的粗鄙来,说话声音就低了三分。
麻子点头哈腰地说:“回狱长大人,狱头今天告假,我是副狱头。这里臭得很,您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事情找人来吩咐就行了。”
典狱长却挂着奉承的笑,客气地对西装男人说:“方医生,这边请,齐少住在这边。我可不敢怠慢齐少啊,人家都是人一间,齐少可是住的单间,还是朝阳通风的。”
说话间到了代齐的牢门口,却见他浑身湿透地坐在地上的乱草堆里。
刚才的那些话就像是一个巴掌又拍回自己脸上。方轩林脸上冷着,冷笑了一声:“这就是狱长大人的‘不怠慢’?”
典狱长面上难堪,看见麻子狗腿子的模样,抬腿就是一脚:“你就这样待齐少?平时怎么吩咐你的!”
麻子被那脚踹到地上,头正好撞到桌子角上,瞬间就肿了老大的一个包。这一疼酒也醒了,头上、腿上火辣辣地疼,又不敢辩解,只好快速地爬起来,赔着笑毕恭毕敬地立着。
方轩林摆手让众人都退了,自己进了牢房。
外头的动静似乎一点都没有惊动他,代齐仍旧保持着面壁的动作。方轩林看他脸上还挂着水,头发都湿答答地搭在头皮上。想想他姐弟俩的遭遇,也忍不住眼眶红了红。
“劭岩……”
代齐本是呆呆地望着墙,却对这个名字有反应,转过头看着他,笑了笑:“方大哥。”
方轩林从口袋里掏出手帕,仔细地擦了擦他脸上的水,翠玉一样的脸就露了出来。“劭岩,在这里干什么?跟我出去,你的那几个镇守使带着兵来了,没人能拦着。”
“这里挺好。”代齐淡淡地说。
方轩林停下手:“你不为你自己,也得为了你姐姐好好活下去啊。念云她……”
代齐的眼睛终于亮了一下:“姐姐怎么了?”
方轩林觉得那些话说出来就是刀,可如果不说,代齐怎么愿意出去?“桂立文那个畜生……劭岩,你在这里,谁去保护念云?”
他麻木的心终于有了知觉,但他所有的知觉,到此处都只剩下“疼”。牙关紧紧地咬住,嘴里甜腥的味道慢慢四下散开。额上的青筋跳了几跳,又恢复了平静。像是诸天神佛伸出的翻云覆雨手,突然盖住翻天覆地的地动山摇。他缓缓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稻草,说了一个字:“走。”
霍五看他们从牢里出来,径直离开,张了张嘴,终又合上。代齐走出去几步,回过头说:“你要不要跟我走?”
霍五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但他的头却是不由自主地猛点了几下,灵魂仿佛被勾走一样,随着二人出去了。
典狱长被长枪围着,也不敢多说一句。待他们离开后,方才从兜里抽出一块手帕,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初夏的西郊,夜里的风本来没多凉,可霍五还是感到了冷。那冷是从代齐的周身散发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