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远跟言朗对视一眼,迟疑地道:&ldo;这……&rdo;
&ldo;无妨。&rdo;东方恪摆摆手,&ldo;不必歉疚,这灵芝本就由你采得。说到底它于我也无太大功效,给更需要的人自然好。&rdo;
言朗这才开口:&ldo;这回是受人所托,不然这灵芝就给东……就给你了。要是有帮得上忙的地方,还请尽管开口。&rdo;
东方恪大笑两声,接口道:&ldo;要的就是阁下这句话。&rdo;
三人在三生石旁席地而坐,捏了屏障隔绝周围的魂魄。
孟婆远远地看着这组合,难得地皱了一下眉。一个摇摇欲坠像是马上就要灰飞烟灭的魂魄,一个手执斩妖刀总是在地府里来来回回的掌镜猎人,还有一个灵力强盛却带着奇怪气息的少年,怎么看怎么奇怪。她不过望了片刻,摇摇头又去舀那汤药,心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地府里的人,最忌讳探究太多。
沉默了一阵,东方恪抱拳开口:&ldo;在下不才,虽只剩点残破的魂魄,却也能看得出二位非冥界之人。不知怎的,竟与二位有一见如故之感,时间紧迫,在下实在无人所托,只好劳烦二位了。&rdo;
言朗回了一礼:&ldo;尽管吩咐。&rdo;
路远接口道:&ldo;在所不辞。&rdo;
东方恪笑得磊落,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掌心,口气平静:&ldo;阳间日出之前,我便要魂飞魄散了。&rdo;
言朗一下子听见这话几乎有五雷轰顶之感,他本就察觉到东方恪魂魄气息不稳,却没想到竟到了要灰飞烟灭的程度。他急道:&ldo;灵芝可以阻你散魂吗?&rdo;
东方恪惊讶于眼前这人对自己的关切,心里起了点狐疑,但还是照实回答:&ldo;不能,顶多拖上十天半月而已。&rdo;
路远此时比言朗要冷静一些,他问道:&ldo;是需要我们带话给什么人吗?&rdo;
东方恪点点头:&ldo;不错。&rdo;
言朗的失态转瞬即逝,他斩钉截铁道:&ldo;你说。&rdo;
&ldo;我有一好友名濯缨,姓陆。&rdo;路远心里一震,之前所有的猜想都得到了证实,有什么巨大东西就要浮上水面了。他转头去看言朗,果然看见他眼里压抑不住的一丝痛意。
&ldo;二位若是能代我寻得他,请替我告知几句话。&rdo;东方恪接着说,边从怀里掏出了一方绢帛。那绢帛上画着龙飞凤舞的咒文,他瞧了两眼递给言朗,&ldo;他转世应该有好几回了,但就我对他的了解,他兴许还留着前世的记忆。此符乃千年之前他亲手所画,凭借这气息找到他应是不难。&rdo;
言朗状似平静地接过那符咒,指尖却有些压不住的微颤,他看着东方恪:&ldo;要跟他说什么?&rdo;
东方恪认真地盯着言朗,仿佛真的透过言朗的眼睛看到了他千年之前的旧友,他一句一顿道:&ldo;天道不可违。&rdo;
言朗呆了一瞬,有些想笑却笑不出来。路远默然旁观着,东方恪转瞬从方才严肃的状态中脱离出来,摇摇头接着说:&ldo;这是第一句,第二句是请他帮我转告千叶一声,不要等我了。&rdo;
&ldo;她都等了一千年了,怎么可能不等了。&rdo;
&ldo;她心怀大义,分得清轻重,我是不得不死,她不会怪我的。&rdo;东方恪笑一笑,看着不远处的孟婆,平稳道,&ldo;一碗孟婆汤下去,一切便都两清。我连轮回都入不了,来世自也无从说起,还有何可等呢?&rdo;
言朗终于抑制不住情绪,使劲压住了颤抖,声音便显得有些愤怒:&ldo;为什么?为什么会散魂?跟千年之约有关对不对?&rdo;
东方恪不置可否地苦笑,缓缓举起手来,言朗和路远惊讶地发现那手已经变得透明,他整个魂似乎正在快速地融入空气中。言朗嘶吼一声:&ldo;东方!你告诉我,言水那一战,我被送回上南山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rdo;
东方恪仍旧在笑,嘴唇开阖:&ldo;对不起。&rdo;
眼见着面前的人马上要消失不见,言朗失态地扑过去,却扑了个空。路远看见东方恪完全消失前的最后一秒是看向自己的,那张脸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容。他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因而迷惘又愕然。
言朗反应不过来似的,一动不动地愣在原地。
曾经无话不谈把酒千盏尚嫌不够的知己,为了彼此可以出生入死的好友,千年来下落不明,竟就这样匆匆出现了朝自己说一句&ldo;对不起&rdo;,便就此消失。
从今往后再有无数个千年也再不会再见。
忘川水从来不会停歇,灵魂在奈何桥上回不了头,地府抬头见不到光。
路远跪坐起来将言朗揽住,言朗将头使劲儿抵在他胸口。逝者未曾听见,故人的话一出口便被风卷进了腥臭的忘川水中:&ldo;千叶她……很想你的。&rdo;
即便能以一己之力扛起整个凤凰族守得妖界千年安宁,那只一直在等待的凤凰再如何强大,内心却仍旧只是个需要他关怀的小女孩,一如遇见的那一年。
因为他言传身教的大义,她左右不了千年前他的慷慨赴死,同样阻止不了千年之后的他的魂飞魄散。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等了一千年并且还要继续等下去的人,其实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只是在某个人散成尘埃的这一刻莫名地觉察到心痛,想念决了堤,而她无能为力只好任由自己溺于其中,如同垂死之人却再不想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