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买笔墨纸砚,不打紧。春归…进府里坐坐吗?亦或陪我去买东西?”欧阳还是为春归着想,她与宴溪一起会被瞩目,万一哪里落下口实,对她不好。
“可以先去先生家里坐坐,而后陪先生买东西吗?”春归搓了搓手:“找了先生好久,想喝杯热水。”
“快来。”欧阳连忙闪身让春归进门,他在前面带路,带春归大体看了看自己的宅子。这宅子在京城不算大,但比起无盐镇的陋室,好上不知多少。也没找什么下人,一个看门的,一个跑腿做饭的。院中种了竹子,在冬日里有些萧索。
“果然是欧阳先生的宅子,每一处都有欧阳先生的影子。”春归指了指那竹子,又指了指那些凋零的花。
“快进来喝水罢!别冻坏了。”说罢打开厚帘子,带春归进了书房,拿起水壶给春归烧水。春归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椅子很高,她的脚够不到地,腿在椅子上一晃一晃。欧阳回身看到她这般,笑着问她:“这一两年竟是没长个子?”
“………先生怕是忘了,我马上二十一岁啦…怎么还会长个子”
“可我看你,还是刚下山的样子。”欧阳说完直起身,认真的看春归。他这一生从未放肆过,即便爱春归,也爱的克制。生怕自己带给春归不幸。这是他第一回这样彻彻底底的打量春归。
“那会儿不大会说话。”春归想起那时刚下山,在街上碰到欧阳,他看了她一眼,她瞪了她一眼。
“但你瞪人可是很厉害。”欧阳亦想起那次,二人同时笑出了声。
“酒坊家的傻儿子,我瞪他瞪的最多,他定亲啦!当铺家的公子哥最近好赌,输了一半当铺,让他爹把腿打折了,天天瘸着腿在镇里溜达。”春归跳下椅子,在地上学当铺公子哥瘸着走路,把欧阳逗的大笑出声。“还有还有,卖糖葫芦的小老板,妻子在瘟疫中走了,他前些日子续了一房,续的是卖臭豆腐的;青烟有喜啦,眼看着春天就要生了…”春归想把所有发生的事都告诉欧阳,她知道他心里惦记无盐镇,无盐镇的人也总是念着他。
“薛郎中年岁大了,腿脚有些不利索;阿婆的头发越来越白…”春归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欧阳一把抱进了怀中。欧阳眼中涌出了热泪,他紧紧抱着春归对她说:“春归你别动,我不想把你怎么着,让我就这样抱着你好吗?就让我放肆这一次”
春归眼角有些濡湿,那几年两人在一起,所有人都以为春归会嫁给欧阳,春归是懂的。只是那时心里装着一个不可能的人,生怕亵渎了与欧阳的感情。但她是珍惜欧阳的,欧阳亲手做的墨块,她拿出来看看又放回去,过了许久才肯用。欧阳呢,小心翼翼的待春归,他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无非是路边的一朵花,一个糖人,自己亲手写的字但那些,是他最真的心。欧阳抱着春归,抱着最痛苦那几年唯一的甜,哭着对春归说了声谢谢。
春归岂敢当这个谢字,伸出手去拍欧阳的后背:“先生,春归出师啦!”
有些话根本不必说,二人都懂。说了,就不再是他们了。欧阳慢慢的放开春归,揉了揉她的头:“徒儿春归,出师了。”
第96章身在此山中(八)
宴溪在宋为的宅子外等了他许久,才见他青着眼出来,一副失魂落魄之相。
宴溪揣着手靠在院墙上打趣宋为:“宋将军昨儿夜里去做采花贼了?怎的眼底有这样纵欲过度的痕迹?”
宋为听出了宴溪的奚落,于是抬抬头看他:“穆将军昨日美人在怀,洞房花烛定然很莽撞,不然脖子上也不会被种了花。”宴溪听他这样一说,仔细想了想,的确是情浓之时春归在他脖子上造次过。于是整了整黑貂绒的领子把那朵花好好的盖上:“走吧!”
“去哪儿?”
“去看一个人。”宴溪看到宋为的神色变了变,本就憔悴的脸上新添了一丝愁苦。如今他也不敢肯定宋为对月小楼到底是何种感情了。
“我不见月小楼。”宋为不敢见月小楼,他昨夜一整夜没睡,闭上眼就是自己说那些混蛋话之时小楼面上的悲戚。他后悔了一整夜,然而他没有再见月小楼的胆子,宋为知晓自己,若是见了他,为了掩饰自己心中的那点脏污,还不定说出什么话来。
“月小楼得了不治之症。”宴溪看月小楼的样子也像行将就木之人,这样说他希望没有有违天道。
“你说什么?”宋为的心忽然痛了一痛:“不是偶感风寒么?”
“不是。我清早去看他了,躺在床上行将就木。咱们行军打仗的多少也能懂点医理,染了风寒的症状不是这样。当然,我刚刚说他不治之症只是我乱猜的。”宴溪看到宋为痛苦的表情,又想起春归对他说月小楼是可怜人,明明早上还劝春归不要多管闲事,这会儿自己倒是想管一管。你看这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世上哪有那么多铁石心肠之人。“宋为,我大概知晓你的顾虑。你担心会成为你父亲,但你与你父亲,是不同的。你父亲会因着听到一个戏老板生病而痛苦吗?你父亲像你这样的年纪,纳了多少妾?如何能一样呢?”
宋为又想起昨夜月小楼的那句别说了,带着一丝哀求,他觉着自己多少有些残忍了,那样一个人,并未伤害过他,却被他言语的利刃割破了心口。“我去看他吧!你可以随我一起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