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莱德放下花茶,他的动作很轻,托衬茶杯的瓷碟叩击在红木桌面上,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响,而后他起立向她行礼,恭敬得仿佛面前站着的是一名高贵的女王公。
“您还没有答应我,玛格丽特小姐。”他轻声说,“我在等候您的回复。”
从小到大,鲜少有人会对她使用敬语,玛格丽特有些不习惯,亦或是受宠若惊,从心底里,她是对这位先生颇有好感是,可她还是不满地皱起眉头:“你为什么总是妨碍我工作。”
“我付过钱。”斯莱德说,“只要您答应出庭指证,我愿意偿付给您更高的报酬。”
玛格丽特竖起手指,像是想要制止斯莱德继续往下说一般,她看上去一点也不高兴。
斯莱德只好转入下一个问题:“您不想见到您的亲人吗?我听闻您的父母健在,庭审过后,我可以让人送您回去。”
玛格丽特的笑容微微一僵,免不了带上了一分讥讽:“好让他们知道我现在的身份?”
斯莱德说:“我并非此意。”
“您知道指证指挥官有多危险吗?我为什么要为那些愚蠢的钱送掉自己的生命。”她愤愤不平地开口,“更何况,我只是一名低贱的娼妓,根本没有人会相信我的话。”
“我会,审判庭也会。”斯莱德低声说,“信中我已向您说明了一切,请您相信我们。”
玛格丽特已有些犹豫,却仍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没有用的,根本不会有人关心禁令是否真正施行。”
大多数贵族们在意的只有他们精致的礼服与舒适的生活,禁奴令颁布至今已去数年,却一直收效甚微,私下的奴隶市场始终不曾断绝。从弗莱难民遍野的沙岸到哈芬神庇护下精灵群聚的森林,贩奴者以欺瞒与鲜血构起一条暗链,无数人手沾鲜血,参与其间。萨兰公爵绞死贩奴者,却仍有无数人为了其间的暴利甘行其险,甚至他手下的骑士指挥官都背叛了他,王城最大的奴隶市场便由指挥官在幕后运作。玛格丽特曾是被贩卖的难民少女,有几名骑士是她的熟客,她曾听那些人谈起王城私下奴隶市场的位置与运作方式,她本可以站出来指控那些人,可她愤怒,却也恐惧,谁知道站出来后究竟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官员们收取了贩奴者贿赂的成箱金币,根本不会有人在意如同畜牲般奴隶的去处与死活。
斯莱德蹙起眉,一字一句说:“当然有人在意。”
玛格丽特惊慌失措看着他,似乎是想从那双漂亮的眼睛中看到些说谎的痕迹,可斯莱德很平静,他只是在用平铺直叙般的语气来说出一件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他揭发指挥官,并几乎因此死去。”斯莱德轻声说道,“他为了你们遭受了牢狱之灾,却从未后悔曾在那一日挺身而出。”
玛格丽特嗫嚅着低语:“怎么可能……”
“指挥官给了他不公正的审判,而我想纠正它。”斯莱德注视着她的双眼,缓缓说道,“哪怕为了避免其余难民再度遭受不幸,也请您答应出庭,帮助我们。”
“这是您要的香水。”他将装着卡梅丽香水的缎面小匣子轻置于桌面,缓缓推了过去,“我们在信里说好的,不管您答不答应,这都是我为您准备的礼物。”
玛格丽特拿着香水,神色复杂,她看着斯莱德站起身走到窗边,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我要如何指控他们?”
斯莱德望着窗外,艳红玫瑰楼下停着一辆马车,车柱上雕刻着手握单目权杖的玛蒂瑞亚——那位象征着希望与公正的女神。
“审判庭的马车已经来了。”他低声说道,“我们可以先到马车上,再和里斯庭长谈一谈这个问题。”
☆、6
米尔茫然睁着眼,呆滞地望着手中的酒,他已经有些醉了,浓烈的酒香味冲击着他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这几天发生的所有事都在他脑中慢慢回放,他开始后悔加入猎鹰,如果不是贪求与斯莱德朝暮共处的机会,他至少还能保持信纸上与斯莱德疏离有礼的交往,他开始害怕,他不知道自己离开佣兵队后还能不能有再见到斯莱德的机会。
多拉正坐在米尔对面,她有些担心地看着他,她能隐约猜出发生了什么,却不知该要如何开口劝慰。
酒馆内的侍应生重新为他们送上酒,在曼斯兰的贵族酒馆内,他几乎认得王城内所有贵族或与贵族沾边的家伙,自然也认识眼前这位来自骑士团的阁下,虽然他不知道米尔为什么没有穿上骑士团的盔甲,却也明智地缄默不言,只是按着米尔的要求,一次次为他送上更多的酒。
多拉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她小心翼翼向米尔询问:“你和斯莱德发生了什么吗?”
米尔的手微微一颤,酒杯中的酒倾倒出些许,洒在桌布上,印出深浅不一的痕迹,他面色苍白,惊愕的望着多拉,像是听见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
她怎么会知道。
多拉只好压低声音向他解释:“你的眼神总是停在他身上……就像是一只即将被抛弃的小狗。”
米尔的脸一瞬涨得通红,他不知道自己竟然表现得这么明显,他窘迫不已,恨不得将自己的脑袋埋到桌下去。
多拉想要安慰他:“你要明白,斯莱德一向是个很有原则的人,如果他真的讨厌你,他就是绝不会把你再留在猎鹰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