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蕴真?”林闻起从屏风后绕过来,在他对面坐下,他抬眼笑道:“许久不见你。方才恍惚一眼,见到这为你留的席位被人占了,还想过来赶人呢。”
谷蕴真拧起眉头,苦恼道:“林老板,你可以不跟我说这些什么……v……什么的吗?难不成你们留洋回来的人都有这种怪癖么,给人用鸟语乱取外号。”
林闻起意外地挑眉:“看来这段时间你过得很开心。”
“何以见得?”
“笑得更赏心悦目了。”也许是因为职业习惯,林闻起向来喜欢把话说得十分漂亮,那语言虽然悦耳动听,但不免显得虚伪做作。
谷蕴真与他结交许久,倒很是习惯这种腔调。他没有否认,撑着下巴笑问道:“那不知道你过得怎么样?你的生命之光,你的罪恶,你的灵魂……有没有对你退让一点儿?”
林闻起垂下眼睛,捻起一块桂花酥,咬了一口,唇齿间芳香四溢。他看着桌上明显满满当当的糕点碟子,说道:“逐香楼的糕点确实美味可口,你既然喜欢,不妨多送你几盒。”
他刻意避开了那个话题,谷蕴真也知趣地不再追问,又与林闻起随口闲聊几句,身为老板的林闻起被叫走,他看着林闻起挺拔的背影,稍有遗憾。
无论是从外貌还是性格或者家世上来看,林闻起应当是一个各方面都趋于完美的人。他长相颇为俊美,外公是外国人,五官间便有种混血的深邃感。他性格精明,心思缜密,很早便接手偌大的林家生意,竟也独自撑过这么多年,由此他的能力便可见一斑。
如今林闻起威信足以服众,便终于从江南林家来到偏北的陵阳,他嘴里说着冠冕堂皇的追求自由,实际上只是为了追求年少见过的一个人。
千里迢迢,一片情深,十年不改。
他不由生出丝丝缕缕的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狠得下心来,一次次拒绝这样几近完美的爱慕者。
窗外的烟火人声里忽然掺进一缕冷冷清清的二胡曲子,谷蕴真偏头静听,被那道若有若无的乐声带得神思凄迷,等听得声音渐消,抬手一抹眼角,指尖竟有些许湿润。
这拉二胡的定是个可怜之人。
因为师父说过,乐声乃心中所托。假若心中悲切,哪怕用再欢快的曲调演奏,最终也必定是惹人垂泪,失魂落魄的。
谷蕴真离开逐香楼时,店小二还真的给他送了两盒糕点,推辞间,林闻起恰好经过,轻飘飘道:“蕴真,我虽然小气,但还没有到连一口吃的都给不起的地步吧?”
话都说成这样了,谷蕴真只好勉强收下,又再三保证道:“下次我抽时间,给你多写几篇《赞林闻起赋》,可以直接誊写贴在公示栏的那种。”
他这有恩必报,清清楚楚的性格倒是令林闻起微有怔愣。待谷蕴真走远,店小二出声提醒几句,他才猛地回神,又摇头失笑,方才自己居然觉得谷蕴真与白岁寒的性格有些相像。
不,不是性格,应当说是为人处事的方式。
用恰当一点的形容来说,就是非常像在同一个人的教导下,形成了这种“锱铢必较、泾渭分明”的性子。
不过同样是泾渭分明,谷蕴真显然比白岁寒要柔和许多,至少他还给人对他好的机会。而白岁寒却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装得滴水不漏,根本不愿接受来自外界的善……爱意。
他回想起那枚险些被丢弃的扳指,微微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自己这样锲而不舍的穷打猛追,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林闻起在暮色苍茫的街道上行走,远方一线云天相合,色调苍黄,几片樟树叶在道路两边被风吹远。他扬手比在眉间看了看,恨今日天清气爽,夜风怡人,叫他找不到任何借口。
但他还是在那个三岔路口停留片刻,然后转向了通往鞋儿胡同的那条小路。
“我的生命之光,我的欲|念之火,我的罪恶,我的灵魂。”他默念着这段话,又想,何时他才能得到容许靠近的信号。
哪怕只是允许他接近短之又短的一毫厘也好。
白岁寒的家门依旧紧闭。林闻起先礼貌地扣了三下,意料之中地没有得到应答,他便从口袋里拿出某次厚颜无耻骗来的钥匙,咔哒一声打开陈旧的门锁。
推开木门,里头一片冷冷月色映台阶的景象,光火昏暗,离得太远。林闻起刚转身关上大门,便听到那边光亮的那处传来猛烈的一道声音,像是摔倒。
他走到里屋,脚边忽然一滞,抬起鞋尖,发现地上有水渍正在蔓延流淌,心头便紧绷起来。这屋子里没有开灯,什么都看不分明,于是他伸手在墙壁上摸索着,很快找到电灯的开关,便干脆利落地直接打开。
年久失修的老屋里,灯泡底端爬满黑钨的电灯也并不明亮,这先天不足的灯光,却映得白岁寒的腿白得刺眼。
屋里放着一个冒着腾腾热气的浴桶,而白岁寒披着单薄里衣,冷脸站在一旁,地上滚落一个木桶与一把勺子。
这满地的水已经告诉林闻起方才发生了什么,所以他没有说话,只是走近去,一言不发地捡起木桶,转身出去。
白岁寒按着自己的眼睛,慢慢地适应铺满屋子的白炽灯光,他夜间习惯不开灯,林闻起来了就必定要开。抗议无效,辱骂无效,服软……痴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