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说影儿。
影儿打户部街出来,一到北门里大街,并没往南去南门找沙三爷,而是拨头朝北出北门,先把精豆儿叫他办的一件绝密事办了。才返回来到南门里小费家胡同,转悠半天竟然没找到沙三爷家,以为找错地界儿。再瞧,沙三爷家还在,可门楣上治病的牌匾摘了,大门贴上县衙门封条,几十个大泥蛋子摔在门板上,当下晾干,赛贴饼子。沙三爷一准惹祸吃了官司。
影儿人贼精。当初在侯家后混日子,一天蹲在墙旮旯拉屎,正巧地方走来,见势不妙,提起裤子,摘下瓜皮帽扣在屎上便跑。地方以为他是小偷儿,把偷来东西扣在帽子底下溜了,使手一摸沾一手屎。
影儿见沙三爷出了麻烦,决不在这面前多站片刻。一瞅对面问津行馆墙根站着几个汉子晒太阳,便上去扯个谎说;&ldo;几位大爷,这儿是不是有位神医,叫什么没病找病沙三爷?我妈闹胃口,三天不肯吃东西。有人说小费家胡同住着这位沙三爷,一付药保好。&rdo;
几个汉子哈哈大笑。一个黑大汉说:
&ldo;嘛?神医?兽医,骡子病了找他差不多。&rdo;
影儿说:
&ldo;别拿我找乐。要是我请不去这位沙三爷,回家我爹就把我捆在树上揍死。&rdo;
&ldo;揍你?你就说,这卖野药的差点叫县太爷揍死。&rdo;黑大汉说,还笑。
&ldo;我不信!你们拿我涮够了,也该叫我明白明白。我就捎你这两句话回去,说他兽医,卖野医的,我爹揍我还不更狠。&rdo;
一个白脸汉子说:
&ldo;小哥们儿,我告你,你回去就说,这卖野药的沙三发迹,是把前任县大爷李大辫子唬住了。上个月不是换一位伍知县吗?人家伍知县懂医,说他老婆病了,大前日拿绿呢大轿把沙三接去。沙三截帐子给县太太号脉。他一捋袖子,三指头往寸关尺上一搭,便说:&lso;恭喜大人,太太有喜了&rso;。伍知县问:&lso;请问大夫,这孩子是男是女?&rso;沙三张口就说:&lso;回禀大人,脉上是贵子。&rso;伍知县说:&rso;不惜,正是男的:&rso;一撩帐子,打床上跳下个人来。床上躺的哪是太太,是人家伍知县的大少爷!&rso;&rdo;
白脸汉子说到这儿,忍不住噗喷一声喷出满口唾沫,唾沫星子溅在影儿睑上。几个汉子纵声放声狂声大笑。那黑汉子笑得一仰身,翻个跟斗。影儿使手背抹脸上的唾沫,问道:
&ldo;后来呢?&rdo;
&ldo;嘛后来,跟手伍知县招呼衙役们拉他到大堂,五十杖子,打得他屁股飞花。伍知县说:&lso;骗我小事,叫你误了多少性命!&rso;就把他家抄了封了。那些叫他看病看坏的瘫的傻的聋的瞎的半死不活的玩完的,家里人全跑来了,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你数数那门板上多少泥饼子,就知他毁了多少人。小哥们儿,幸亏你今儿来,要是早来半个月,你妈一准死在他手里。&rdo;
影儿说。
&ldo;当下他人呢?&rdo;
黑脸汉子说。
&ldo;你还找他,还是找死?&rdo;
影儿说:
&ldo;我听着好玩,想知道这人下落。&rdo;
白脸奴子说:
&ldo;谁知他躲哪儿去了,这会儿正热闹,好些人找他算账呢。还有人找他偿命,一说不定给人揍死,尸首扔到南门外野地里喂狼吃了。&rdo;
影儿假装说:&ldo;算我妈福气!&rdo;当下谢过这几个汉子便走。穿过鼓楼时,有人小声叫他,一瞅竟是沙三爷坐在茶场摊上喝面条。穿件挺旧单袍,风一吹净是折子,更显单薄;头戴风帽,一挑两边,只露窄窄一条脸,面皮发黑发次发白发黄发青,鼻子好赛给人捏了,细赛干黄瓜。沙三爷说:
&ldo;你这去哪儿?&rdo;
&ldo;找您呀!&rdo;
&ldo;你去过我家没有,看见了嘛?&rdo;沙三爷赶紧问,神气赛贼。
影儿说瞎话当真,随口就来:
&ldo;还没去呢。打家出来时憋泡尿,想到您家撤去,不想天凉尿急,憋不住,正找茅房就碰见您了。我真运气,省腿儿了‐‐&ldo;嘛事找我?&rdo;
&ldo;二少爷要蹬腿,打发我来请您去看病!&rdo;
一听&ldo;看病&rdo;两字,沙三爷吓得手里的茶汤差点掉地上,幸亏左右没人看出他来。影儿看见装没看见。沙三爷没敢再吭声,撂下菜汤碗,拉着影儿疾疾便走。影儿明白,如今的沙三爷,拿他当人便是人,拿他当狗便是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