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坚定的圣职者来说,这一重结界几乎是不存在的,对曾经的宁舟来说,也是如此。
每一次经过这里,他只会看到稀薄的幻影,那微不足道的欲望被信仰轻而易举地洗涤,不会在心灵中留下任何痕迹,可是这一次,他站在结界前,任凭飒飒风雪扑落在他脸上,在睫毛上留下冰霜的痕迹,却迟迟没有走入心灵结界中。
鹰鸟钻出了宠物行囊,啄了啄宁舟的耳尖,似是在催促他,宁舟深吸了一口气,吐出的热气凝结成一片白雾。他抬步向前走,向着自己的灵魂进发。
茫茫冰原,无垠星海,狂野的风呼啸着奔来,咆哮着要他退却,可是跋涉于极地荒原上的旅人顶着能撕裂人皮肤的狂风,一步一步向前走,他肩上的鹰鸟早已不堪寒冷,躲回了宠物的行囊中,万里冰原上就只剩他一个人孤独前行。
不知何时,怒吼的风声已经变得渺远,仿佛是深海中巨型鲸鱼的歌声,那么浑厚,那么空灵……头顶的夜空被神明的手点亮,那一层又一层蓝绿色的极光浮现在这广袤的荒原上,舞动着海浪一般的形状。
&ldo;宁舟……&rdo;
有个清甜的声音叫出了他的名字,就在他身后。
宁舟没有回头,他仍是向前走,每一步都要动用全身的力气,一步一个脚印地继续走。
呼唤的声音远去,在风中凋零。
极光下的不毛之地,前方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她穿着一身单薄的祭祀服,面带怯意和好奇地向他走来,那双褐色的眼睛眼角微微下垂,抬头看着他的时候有种孩童般的无辜,可是当她认真起来的时候,却又是如此坚忍和勇敢。
闭上眼睛,不要去看,不要去想,就这样走过去,宁舟告诉自己。
幻影伸出手,想要拉住的他的衣袖,可是她的手却直直穿了过去,她错愕地看着自己的手,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怔怔地落下眼泪来。
&ldo;我已经死了吗?&rdo;她悲伤地问道。
像是胸口被重击了一下,吸入肺中的冰冷空气刺得人生疼,他再也无法熟视无睹地走开,于是他停了下来,哪怕明知不应该。
脚步停住的一瞬间,眼前的冰天雪地仿佛蒙上了一层阴霾,他恍惚间回到了亡灵岛,那时他抱着一束百合花,拾级而上,寻找旧友的坟茔,却不经意地发现了她的墓碑。
那么多,那么多的墓碑。
有死在任务中的,也有死在黄昏之乡的,她活过的天数,甚至还没有她死过的次数多。
那一刻的心痛和难以置信,早已无法用语言去描绘。
献祭女巫的最后,她留下了三个连续的墓碑,不是死在敌人手中,而是死在他的手上。
一时间,他的灵魂好似脱离了自己的躯体,漂浮在空中,看着他&ldo;自己&rdo;。
这不是他,只是埋藏在他内心深处的欲望,它终于挣脱了溃不成军的理性的桎梏,好似挣脱了封印束缚的恶魔,降临于世间。
他看着&ldo;自己&rdo;在她的墓碑前拿出戒指,单膝跪下,无声地问道:你愿意嫁给我吗?
墓碑不会回应,可是他已经看见了她。
在地宫深处的黑暗中轻盈地走来,比恶魔的诱惑更加无可抗拒,她轻轻拉着&ldo;他&rdo;的手,羞怯地仰起脸,闭上了眼睛,微微张开的嘴唇和翘起的嘴角,诱惑着人去送上一个亲吻。
&ldo;他&rdo;俯下身……
意识深处骤然有一个声音穿过,低若蚊吟,却惊雷一般将他劈醒。
那座钢铁铸造的高桥上,他匆忙回过头,看见站在他身后的青年,和&ldo;她&rdo;一模一样的褐色眼睛,还有那微微下垂的眼角,他愕然地看着他:&ldo;你是男的?&rdo;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幻象开始支离破碎,等待亲吻的少女睁开了眼,悲伤地望着他,身影越来越淡薄,模样却渐渐改变,她的头发缩短,身量拔高,渐渐恢复成了男性的外表,他冷漠却直指内心地问道:&ldo;如果你爱着我的灵魂,你为什么要逃避?&rdo;
这一刻,爱情沦为了罪恶。
极光穿过崩溃了一半的幻境来到他的眼前,一抬头就可以看见极地的夜空。
可是低下头,他依旧身在幻境中,他仍没有摆脱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