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照堂子的规矩活动都在里间,没有兴趣向外扩展。大理石面的黄檀木五斗柜上搁着进口的银盥洗用具,每个堂子里的姑娘都有:高水罐,洗脸盆,漱盂,肥皂盒。她在中央的桌子吃饭,梳妆台镜里倒映出她的身影,斜签着身子,乏味的拨着碗里的热茶泡饭。堂子里的姑娘吃得很简单,只有几样卤菜或是咸鸭蛋。她也只知道这种生活。榆溪烟瘾过足了,从烟炕上起来,同她一齐吃饭,像独获青睐的客人。日子像是回到了过去,宾客都散了之后的一刻温柔,静静坐下来吃卤菜粥或茶泡饭。有时鸨母也一块吃,他也不介意,觉得像一家人。连丫头也曾没规矩的坐下来跟他们一起吃饭,他也很喜欢。但是老七离了堂子之后唯一的改变就是容不下别的女人接近两人的生活。
两个烧大烟的仆人一个高瘦一个极矮,滑稽的组合。有一次矮子把长子挤走了,没几个月又回来了。老妈子们总说矮子会待得久。&ldo;矮子肚里疙瘩多。&rdo;葵花说。
一般的佣人总跟佞幸的人尽量少来往,遵守孔教的教诲,敬鬼神而远之。可是矮子爱打麻将。男佣人的屋里一张起桌子,他准在,怒视着牌,嘴里骂骂咧咧的,扬言再也不打了。
&ldo;不打只有一个法子,剁了十根指头。&rdo;厨子老吴说,&ldo;看见易爷的手了不?&rdo;他问打杂的小厮。
矮子有次戒赌,自己说是输光了家产,恨得剁下了左手无名指,作为警惕。
&ldo;他九根指头打得比十指俱全还好。&rdo;志远说。
矮子懊恼的笑笑,麻点桔皮脸发着光,更红了。琵琶和陵总吵着要他的手看,那只指头还剩一个骨节,末端光滑,泛着青白色。他也让他们摸。他也同老佣人一样应酬他们,尽管知道孩子其实无用。
长子就不浪费时间应酬,只是拖着脚在老爷的套间进进出出,谁也不理。他的肩膀往上耸,灰长袍显得更长。脸色白中泛青,眼神空洞,视线落在谁身上,谁就觉得空空的眼窝里吹出了一阵寒风。他坐在烟炕前烧大烟,听老爷谈讲,偶而咕噜一句,淡然笑笑,两丸颧骨往上耸动。套间里说的话只有榆溪和烧大烟的两个男佣人知道。老七跟他现在已经不说话了。只有榆溪压住一边鼻孔清鼻子才会打破房里的寂静。
老七的父亲住在穿堂尽头一个小房间里。
&ldo;听说不是她的亲生父亲。&rdo;老妈子们低声咕哝,&ldo;小时候把她卖到堂子里的。&rdo;她们并不奇怪老七怎么会养着他。谁都需要有个人。他是条大汉,一张灰色大脸,跟烧大烟的长子一样,也穿灰布长袍,拖着脚在他女儿房里掩进掩出的,悄然无声。榆溪很不喜欢他也吃大烟,经常短缺,四处搜刮他们吃剩下的。烧大烟的佣人把烟盘拿出来清理,就放在穿堂的柜子上,知道老头子会把烟枪刮干净。实在没法了,他也会到女儿房里,低着头,淡淡笑着,谁也不看,从银罐里倒出点鸦片烟到自己的土罐里。他来去都像鬼影,仿佛京戏管舞台的,堂而皇之就在观众眼前搬道具。
老七收容了一个自己的侄子。也不知是谁带来的,也不知是她让人去领来的,屋子里就这么多出了一个孩子,矮胖结实,一张脸像个油光唧亮的红苹果。老头子在穿堂上忙着刮烟枪挖烟灰吃,小男孩站在旁边猛吸鼻涕。
&ldo;老子都不是亲老子,侄子还会是亲侄子?&rdo;老妈子们一头雾水。
&ldo;她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又怎么知道有个兄弟?难道是老东西的孙子?&rdo;葵花说。
&ldo;老东西不怎么管他,可怜的东西。&rdo;佟干说。
&ldo;他总是冷的样子。&rdo;何干说,&ldo;棉袄不够暖。&rdo;
&ldo;他姑妈也不管。&rdo;佟干说。
葵花说:&ldo;她不会是要领养这个乌龟吧?&rdo;拉皮条的也叫乌龟,男人娶了不守妇道的老婆也是乌龟。
秦干说:&ldo;那种人谁也说不准。今天想个孩子玩玩,明天就丢到脖子后头了。&rdo;
葵花明白她的意思。&ldo;是啊,这一向也不要琵琶小姐了。&rdo;
&ldo;正好。&rdo;何干说,半眨了眨眼,机密似的。
男佣人的猜臆就更天马行空了。&ldo;是她儿子。堂子里的姑娘很多都有私孩子藏在乡下还是自己的小屋里。她可不是刚出道的雏。&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