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瑚像是不愿说,还是恼怒地开口了。&ldo;他哭因为没把我嫁掉。&lso;真是我的心事,我的心事啊。我死了叫我拿什么脸去见老太爷?&rso;一说到老太爷就哭了。&rdo;
琵琶笑着扮个怪相。
&ldo;我那时候长得丑,现在也不好看。可是前一向我又高又胖,别的女孩胳膊都像火柴棍,我觉得自己像一扇门。十三岁我就发育了。奶奶过世以后他们让我去住一阵子,你大妈看见了,大吃一惊,忙笑着说:&lso;不成体统。&rso;带我到她房里,赶紧坐下来剪布给我把胸脯缚住。她教我怎么fèng,要我穿上,这才说:&lso;好多了。&rso;其实反倒让我像鸡胸。我的头发太厚,辫子太粗,长溜海也不适合我。有胸部又戴眼镜,我真像个欧洲胖太太穿旗袍。&rdo;
琵琶只说:&ldo;真恐怖。&rdo;
&ldo;我去看亲戚,人人都漂亮,恨不得自己能换个人。大爷一看见我就说什么心事,没脸见老太爷,噗嗤一声就哭。我受不了,就说:&lso;做什么跟我说这些?&rso;拿起脚就走出房间了。&rdo;
末一句声气慡利,下颏一抬,沉着脸。琵琶听出这话就像典型的老处女一听见结婚的反应。&ldo;做什么跟我说这些?&rdo;意思是与女孩子本人讨论婚姻,不合礼俗。婚姻大事概由一家之主做主,谨池是她的异母大哥,该也是他说了算。这话出自珊瑚之口令人意外,琵琶只觉费解,顿时将她们分隔了两个世纪。
&ldo;现在想想,从前我也还是又凶又心直口快。&rdo;珊瑚道,似乎沾沾自喜。
&ldo;回来之后也没去看过他们。&rdo;她往下说,&ldo;他们气死了,没拦住我们不让出国去。新房子的老太太也不高兴我们出国。她也是个伪君子,嗳呀!好管闲事,从头到脚都要管。&rdo;
&ldo;只有我们亲戚这个样子,&rdo;琵琶问道,&ldo;还是中国人都这样?&rdo;
&ldo;只有我们亲戚。我们的亲戚多,我们家的,奶奶家的,你妈家的,华北,华中,华南都有,中国的地方差不多都全了。&rdo;
&ldo;罗家和杨家比我们好一些么?&rdo;
&ldo;啊!跟他们一比,我们沈家还只是守旧。罗家全是无赖。杨家是山里的野人。你知道杨家人是怎么包围了寡妇的屋子吧。&rdo;
&ldo;姑姑倒喜欢罗家人。&rdo;
&ldo;我喜欢无赖吧。话是这么说,我们的亲戚可还没有像唐家那种人。唐家的人坏。&rdo;她嫌恶的说,把头一摔,撇过一边不提的样子。
&ldo;怎么坏?&rdo;
&ldo;嗳,看你娘怎么待她母亲。她自己的异母姐妹瞧不起她,说她是姨太太养的,这会子倒五姐长五姐短,在烟铺串进串出的。谁听说过年青的小姐吸鸦片的?‐‐你娘的父亲外面的名声就不好。&rdo;莫名的一句,像不愿深究,啜起了茶。
&ldo;他怎么了?&rdo;
&ldo;喔,受贿。&rdo;
&ldo;他不是德国公使么?&rdo;
&ldo;他也在国民政府做官。&rdo;
&ldo;那怎么还那么穷?&rdo;
&ldo;人口太多了吧。‐‐不知道。&rdo;
&ldo;我老是不懂四条衡怎么会那么穷。二大爷不是两广总督么?&rdo;
&ldo;还做了两任。&rdo;
&ldo;他一定是为官清廉。可是唐家人怎么还会穷?&rdo;
&ldo;有人就是闹穷。&rdo;顿了顿,忽然说道:&ldo;写信给你妈可别提弟弟的事。我也跟她说了,说得不仔细,省得让她难过,横竖知道了也没办法。&rdo;
琵琶点头。&ldo;我知道。&rdo;
&ldo;我还在想办法。实在找不到人,我得自己跑一趟,就是这种事情太难开口。&rdo;半是向自己说话,说到末了声音微弱起来。忽而又脱口说:&ldo;一定是你娘挑唆的,你爸爸从来不是这样的人。&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