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仪竹仍在下面负手含笑看着。
在他的设想中,以沉渊的聪明机灵,与这只望天犼过手几下,就该能探出它的深浅,知道凭修为用刀相搏不可取,最妙的方法乃是现出原形,把这石皮岩骨的异兽绞杀了吧。
毕竟望天犼虽然在异兽中较为木讷,却也是性格急躁,非常没有耐心的一个啊……
他却不知,洛九江哪有什么原型好化。
不过洛九江虽无强悍异兽血脉,却有常人难及的天赋悟性。他在望天犼口下几次闪躲成功,望天犼盯着这蝼蚁大小的生物几番追逐无果,一来二去,洛九江活动开了筋骨,而望天犼也被激起了脾气。
异兽偏头,发出一声音波震颤的狂啸,与此同时口中也喷吐出熊熊火焰,这一刻恰与洛九江酝酿积蓄了好一会儿的刀尖相对。
一个月前,洛九江举刀向天,刀尖上有他捧出的一粒由“意”凝聚成的光。
而如今,这一式足以撕开天幕的刀招,又被他重现了。
在起刀一瞬,他想起了自己不久前在心中做出的一个承诺——裂穹窿一式完全由他自己悟出,他可以拿去给那些求功法而不得的散修参悟。恰好这望天犼长得像个华表柱子,往书院里一板一立也不费什么劲儿。
火红刀体隐隐震颤,这一刻洛九江的战意与他所领悟的人道巧妙相合,论及精彩之处,这刀更胜从前半分。
此刻刀招就是刀意,刀意覆在刀身,而刀身握在洛九江手中,三者相辅相成,让他出招之前就预料到这一刀的落处与结果。
洛九江长声笑道:“我有一刀,欲令天下争看——”
赤红刀身如燃尽烟火般在被劈开的火焰之中碎裂散落,方才还大怒咆哮的望天犼被这当头一刀连脑壳都斩开了半个,喉中喷出一道不甘的残息。洛九江全身气力都托付在这一刀中,便如当日破界一般,在无数残刀碎片中直直坠下。
也如同当日一样,公仪先生和雪姊一般稳稳地接住了他。
只是不知为何,公仪先生脸上尽是急切,比起托着他的后背,他好像更想揪住洛九江的领子:“你那一刀里,怎么会有斩风庐的形貌?”
比起往日的沉稳悠闲,公仪竹一向华美的音色此刻都变得有些哑意:“渊儿,你怎么既会音杀?又会斩风庐?”
后来洛九江回想起来,只觉自己至少有一半脑袋随那一刀一起出去了,他竟愣愣回答:“冤儿?先生,我没什么冤屈之处。”
公仪竹:“……你不是沉渊?”
洛九江喘匀了一口气,闻言亦十分错愕,他扶着一旁树木站起,把大半个后背靠在粗糙树干上,小腿仍因脱力打颤:“先生可否有什么误会?我未沉冤,也无需昭雪。”
公仪竹:“……”
两人四目相对,彼此之间都想不通对方怎么突然变得不解人语,莫名其妙。
公仪竹到底虚长许多年岁,见这里说不通索性换了个方向:“你的原形呢?化出来让我看看。”
“……”洛九江百思不得其解公仪先生为何此时如此强人所难,他时到如今真觉得有些沉冤了:“先生,我是个人类,没有原型的。”
他见公仪竹目光发怔,只好无奈至极地补充了一句:“若您真非要我化个原型出来,小子也只好脱了衣裳编圈花藤带上,假装自己是个掉毛掉秃了的英俊类人猿。”
他这时候竟然还记得打岔,换个人来真是恨不得一掌把他夯进地底下。也只有公仪竹跟他相处了几天,对他喜爱得要命,简直滤镜入脑,此时此刻竟还有余力想着:好孩子,这份伶俐劲儿真是同沧江一模一样。
公仪竹深吸口气,无论心底如何惊涛骇浪,却也重新恢复了平稳语气:“你若不叫沉渊,那又是谁呢?”
洛九江此时方明白“沉冤”乃是个名字。他一边在心中嘀咕爹妈不走心,一边诚实回答道:“我是洛九江。”
这个名字……这个名字!
公仪竹就是再不通俗务,对于消失了若干年的枕霜流刚一出面立界,就私下里找得天翻地覆的对象也是有所关注的。
他强压着自己的语气,不让自己如今近乎汹涌的心潮从口吻中泄露出来:“那你的师父……”
洛九江有点奇怪地看了看公仪先生,但还是如实道:“家师姓洛,名讳是个单字,为‘沧’。”
公仪竹:“!!!”
虽然跟“枕霜流”三字不沾一点边,可一听沧江的沧,他还有什么不能明白!
身为千百年来都优雅从容,兴趣高雅,爱好音乐的异种囚牛,公仪竹万万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会破功到在心中疯狂骂娘。
——这他妈,这他妈是那耍蛇的徒弟!
——他认错人了!!!
第104章谁家高徒
在上百类异兽之中,喜好音乐,情操高雅的囚牛算得上是脾气最温和的几种异兽之一。若不是这样,公仪先生只怕在弄清“洛九江原来是枕霜流徒儿”的第一时间,就怒火上头,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觉得自己是被这对师徒耍弄了,没准会当场要洛九江一条小命。
而今,虽然他已经被急转直下的事态气到头昏脑涨,但公仪竹百年修养仍在,就是心中早翻起惊涛骇浪,但克制自己闭目缓神片刻后,他还是能把整件事从头问起。
此前他先入为主以为这孩子是沉渊的原因之一,就是由于见到了他丹田里的蜃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