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宜县如意绣庄后院,子时一刻仍是灯火通明。
新出冬款,加之合作绣铺要求加单加款,柳渔带着几十号女工已经连加三个夜班了,每日里要忙到子时末,县里的女工家里会来人接她们归家。
今日还未到下工时间点,柳渔却因太累伏在剪裁房眯了过去。
张娘子姐妹和陆霜都下意识敛了声让柳渔多休息一下,就连剪子也动得小心,就怕吵着柳渔,她身上担的担子重,比她们所有女工都要更累。
柳渔睡梦里只觉眉心阵热阵凉,混沌间陷入梦中。
零零碎碎的画面闪过,像是过了许久,又似乎只是一瞬,柳渔身子一颤,陡然惊醒,抬眼四顾,看到陆霜,张娘子姐妹以及熟悉的剪裁房,一颗心才忽一下坠落了下去。
陆霜见她脸色发白,问道:“三嫂,你怎么了?”
柳渔摇头:“没事,魇着了。”
话是如此,脸色却实在称不上好看。
陆霜有些担心她,看了看时间,道:“不若今天就到这吧,让柳大哥送咱们回去先,我看你脸色不大好。”
柳渔确实没有心思再做什么,点了点头道:“行。”
同张娘子姐妹道:“我今天先走一步,你们等家人来了也回去吧。”
女子走夜路并不安全,因而绣工们都有家人来接,柳渔和陆霜也有柳晏清专门负责送。
张娘子点头,“东家放心,我看了看,工期赶得上,你脸色实在不好看,还是快回去吧。”
柳渔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陆霜已经喊了柳晏清过来。
回到家里是一刻钟后,陈氏还没睡,烧了水做了宵夜等着柳渔和陆霜归家。
柳渔今夜却着实没有胃口,留她大哥吃点东西再回去,自己谢了陈氏就回房去了。
陈氏看看陆霜,陆霜道:“三嫂太累了吧,刚才趴着就睡着了,也就睡了一刻钟不到,好像还魇着了。”
陈氏面上有些忧色,柳晏清也瞧着内院方向,想了想,道:“我明日和渔儿商量商量,看是不是再添几个人手,身子要是累垮了就不值当。”
陈氏大松一口气,“就是这个理儿,我看你们绣庄生意是越来越红火了,总这样熬要亏了身子的。”
正房屋里,柳渔按着心口。
方才她梦见了留仙阁,一闪而过的梦境,有红娘子、絮儿、舞师父萧玉娘、魏怜星和最后一幕看见的刘宴征。
有一瞬柳渔分不清梦与现实,几乎以为自己还在留仙阁,血液似被冻住了一般,浑身发冷,走了一路,仍是没能缓过来。
房门被叩响,陈氏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渔儿,娘烧了热水,你洗漱后泡泡脚再睡吧?能睡得暖一些。”
柳渔忙起身去开门,陈氏提着大半桶水在门外,吓得她忙接过:“娘,怎么敢让您给我送水。”
陈氏打量她面色,果真是苍白得很,心里有些心疼,“我闲着,端点水又不累,你洗漱了快去睡,明天也别太早起来,觉要睡够了身体才能好。”
温热的水汽氤氲而上,熏在柳渔手上,从指尖一路暖到了心里,就这么一下子又将她拽回了人间,被扰乱的心绪也平静了下来。
“多谢娘,您也早些休息。”
陈氏笑了起来,拍拍柳渔,朝耳室方向一抬下颌,“去吧。”
柳渔点头,提着水进去,陈氏帮她把外间的门也带上了,脚步渐远。
许是累了,洗漱过后柳渔很快睡了过去,只是今夜梦魇似乎跟她较上了劲儿。集雅亭下的那一处假山边,怦一声闷响,尖锐以极的疼痛,鲜血奔涌,糊了她额头、眉眼,热度渐渐流失,也模糊了意识。
守园婆子屁滚尿流的嚎,“来人啊,快来人,月姑娘寻短了!!!”
声音未及多远,有重物怦一声落了地:“你说什么?”
“月姑娘寻短了,满头,满头都是血。”
柳渔听不大清了。
有人跌跌撞撞奔了过来,一把将她抱住,那哭声惨烈,一声一声姑娘,又不住喊来人、救命。
柳渔已经不大能够看清了,只听得出这是丫鬟絮儿。
“姑娘,姑娘,大夫马上就来了,大夫马上就来了。”
柳渔不需要大夫了,她也并不想活。
她指尖动了动,到底是抬不起来,只是艰难张口:“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