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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梦文章,无处不在。聊斋之梦,做得新奇,做得巧妙,做得有思想教育意义。我们具体看几个聊斋梦。
梦中之梦似是真
狐梦
《狐梦》写毕怡庵忻慕、向往《聊斋志异》中的青凤:&ldo;恨不能一遇。&rdo;果然在梦中遇狐,极尽缱绻、怡游。小说梦中有梦,奇幻诡异,作者偏偏在篇首凿凿有据地说&ldo;余友毕怡庵……尝以故至叔刺史公之别业&rdo;,梦中遇狐。篇末又确切地说:&ldo;康熙二十一年腊月十九日,毕子与余抵足绰然堂,细述其异。&rdo;作者以半真半假的笔墨,造成一种真幻相生的艺术境界。
查《淄川毕氏世谱》,根本没有一个号曰&ldo;怡庵&rdo;者,作者说他乃刺史公之侄,当为毕氏族人。&ldo;刺史公&rdo;指蒲松龄东家毕际有,字载积。《聊斋志异》中《五羖大夫》和《鸲鹆》篇末题&ldo;毕载积先生志&rdo;或&ldo;毕载积先生记&rdo;。毕际有夫人王氏是王士祯的从姑母,是小说爱好者。喜欢晚上坐在厅房里,沏上茶水,让孩子们念野史。毕家子弟,都喜欢谈鬼说狐。《狐梦》中狐女说:&ldo;曩有姊行,与君家叔兄,临别已产二女。&rdo;就是拿毕家子弟开玩笑。学术界有人推断在书中被取笑的&ldo;叔兄&rdo;就是聊斋先生的少东家毕盛钜。真真假假的人物、地点、时间,常常是蒲松龄诱人深信其故事的迷雾。《狐梦》让毕怡庵因慕狐仙而梦狐仙,又受狐仙之托,要求聊斋作传,以便&ldo;千载下人爱忆如君者&rdo;。煞有介事,妙趣横生,其实不过是作者自己做&ldo;广告&rdo;。
&ldo;狐幻矣;狐梦更幻;狐梦幻矣,以为非梦,更幻。&rdo;(何垠评语)《狐梦》融狐仙和梦幻于一炉,极尽幽默风趣之能事,喜剧气氛洋溢全篇,虽然是梦,是幻,却有十分浓郁的生活气息。
小说开头说毕怡庵&ldo;倜傥不群,豪纵自喜。貎丰肥,多髭&rdo;。似乎是平常的叙述语言,实际上把叙述语言与作者评价有机地粘合。这种语式源自于《史记》。蒲松龄更以其惊人的才华,在开宗明义的人物介绍中,埋藏了故事发展的引线和人物个性的基调。正因为&ldo;倜傥&rdo;,毕怡庵才会在梦中先对&ldo;风雅犹存&rdo;的狐妇&ldo;投以嘲谑&rdo;,又对&ldo;旷世无匹&rdo;的狐女&ldo;款曲备至&rdo;。正因为他&ldo;豪纵&rdo;,才会&ldo;连举数觥&rdo;,醺醺大醉,才会口没遮拦地将自己的艳遇告诉他人。又因为毕怡庵的体貌丰肥而多髭,小说中才敷衍出&ldo;肥郎痴重,使人不堪&rdo;;&ldo;我谓婢子他日嫁多髭郎,刺破小吻,今果然矣&rdo;等妙不可言的闺房戏语。因而,毕怡庵虽不是《狐梦》中最生动的人物,他的个性乃至体貌却起重要作用。
&ldo;点缀小女子闺房戏谑,都成隽语,且逼真。&rdo;(冯镇峦评语)毕怡庵梦中遇狐仙,狐仙的姐妹想跟他见面,又怕他举动粗鲁,就邀请他梦中相见,于是有了梦中之梦。这梦中之梦,毕怡庵与狐女聚饮,就像《红楼梦》大观园酒宴一样有趣。几位狐女年纪相近,相貌相似,同中存异,曲尽变化,个个逼真活跳。大姊是筵主,温文尔雅,初露一面,不着一语,&ldo;敛衽称贺已&rdo;。
当二姐取笑时,是她提醒:&ldo;新郎在侧,直尔憨跳。&rdo;四妹的猫儿戛然而鸣,仍是大姊提醒&ldo;尚不抛却,抱走蚤虱矣&rdo;。时时处处显示出当家理事、顾全体面的身份。二姊开口解颐,豪爽调皮,一见三娘就以&ldo;妹子已破瓜矣&rdo;、&ldo;刺破小吻&rdo;戏谑,唐突地说毕怡庵&ldo;肥膝耐坐&rdo;,近于尖刻地嘲笑三娘&ldo;三日郎君,便如许亲爱耶&rdo;?二姊的话语是调笑型,带挑刺意味。二姊与大姊两人,一个处处为他人斡旋,一个时时揶揄他人,一个出语温和,一个开口泼辣,刚柔相形,格外鲜明。四妹在筵中未发一语,却用她抱来的猫儿画龙点睛体现了她聪慧顽皮的个性:猫至毕怡庵时辄鸣,害毕怡庵&ldo;连举数觥&rdo;,&ldo;乃知小女子故捉令鸣也&rdo;。狐女三娘的个性更是活灵活现,作者在她露面时加以&ldo;态度娴婉&rdo;的考语。她对毕怡庵和顺温柔,邀毕赴宴时谦恭地说:&ldo;劳君久伺。&rdo;对二姊的谐谑,只以沉默对待,&ldo;以白眼视之&rdo;。毕怡庵豪饮时,她忙提醒:&ldo;勿为奸人所弄。&rdo;二娘挖苦她&ldo;三日郎君,便如许亲爱耶&rdo;,正是对三娘的贤淑秉性的确切评价。《狐梦》写的四个狐女,或娴雅,或豪放,或温顺,或狡黠,她们的娇憨聪慧,惟妙惟肖。人物外貌装饰也和个性十分协调,如二娘&ldo;淡妆绝美&rdo;,同她的洒脱十分合拍;四娘的&ldo;雏发未燥,而艳媚入骨&rdo;,同她的孩子气恶作剧一致。四位狐女实际上是现实社会中少女的写照。
第38节:南柯之梦新做法
评论家喜欢对《红楼梦》中的饮酒器具津津乐道,《狐梦》中的饮酒器具不仅较红楼毫不逊色,更有幻异奇妙的特殊意味。大姊&ldo;乃摘髻子贮酒以劝,视髻仅容升许,然饮之,觉有数斗之多&rdo;。等毕怡庵喝完后,那髻原来是一个大荷盖。毕怡庵已喝得半醉,二姊&ldo;出一口脂合子,大于弹丸&rdo;,还声称是因毕已不胜酒力,&ldo;聊以示意&rdo;。毕以为可以&ldo;一吸而尽&rdo;,结果&ldo;接吸百口,更无干时&rdo;。原来,那小如弹丸的合子是一巨钵!毕怡庵的情人三娘用一&ldo;小莲杯&rdo;换走,莲杯外表大大超过合子,却&ldo;向口立尽&rdo;,而且&ldo;把之腻软&rdo;,原来是三娘窃得二姊的&ldo;罗袜一钩&rdo;!三样酒器,分别是妇人用具髻、口脂合、罗袜变成,而且大变小,小变大,最小的口脂合变成了接吸百口不尽的巨钵,罗袜变的莲杯却可以一口饮尽。髻变荷盖,袜变莲杯,&ldo;荷盖莲杯,相映新雅&rdo;(但明伦评语)。狐女与毕怡庵聚饮场面,听其喁喁絮语,尽是口吻逼真的家庭细事;观其酒器巧变,又奇幻迭生,真中有幻,幻中有真,新奇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