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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第1页)

《汾州狐》里朱公所在的官府多狐,朱公夜坐,有女子往来灯下。开始朱公以为是家人,没在意;后来发现容光艳绝的女人并非家人,知是狐仙,心里却喜欢,就大声说:&ldo;过来!&rdo;那女子停下脚步笑道:&ldo;厉声加人,谁是汝婢媪耶?&rdo;狐女并不拒绝朱公的&ldo;爱好&rdo;,但以顽皮的口气批评,我可不是你可以随便呼来喝去的丫头老妈子。

第18节:吕无病

《绿衣女》里于生夜读,绿衣长裙的少女来相伴。于生知道她是异类,一再追问她的来历。绿衣女回答:&ldo;您看我这个模样不像是能吃人的,还用得着一再追根究底地问吗?&rdo;绿衣女对于生亲热而不轻佻,谢绝于生的诘问十分委婉。

吕无病

《吕无病》里孙公子夜读,来了个&ldo;微黑多麻&rdo;的女子吕无病。孙公子对深夜来访的丑女不感兴趣,但丑女几句话一说,骤然改变了孙公子以貌取人的态度。吕无病开口说:&ldo;慕公子世家名士,愿为康成文婢。&rdo;郑康成是大学问家,丫鬟都懂诗,一丫鬟被罚跪,另一丫鬟问:&ldo;胡为乎泥中?&rdo;答曰:&ldo;薄言往诉,逢彼之怒。&rdo;是有名的典故。吕无病一个&ldo;康成文婢&rdo;用典,慧心妙舌,显露文才。孙公子的印象有改变,但仍嫌她丑,就用&ldo;舆聘之(抬轿礼聘)&rdo;敷衍她。吕无病说,知道自己长得不漂亮,哪敢指望公子明媒正娶?&ldo;聊备案前驱使,当不至倒捧册卷&rdo;。一句&ldo;倒捧册卷&rdo;很贴合她要求的&ldo;康成文婢&rdo;身份。当孙公子说纳婢需吉日时,吕无病马上取出黄历,自己看过后,对孙公子笑道:&ldo;今日河魁不曾在房。&rdo;这是一句特别传神的话。据《荆湖近事》,李戴仁性情迂腐,连跟妻子同房都得看黄历。有一天晚上,他年轻的妻子主动来找他,他说:&ldo;河魁在房,不宜行事。&rdo;把妻子气跑了。吕无病用这个典故跟孙公子开玩笑,说明她知识丰富,也说明她对孙公子有情,但她的情,是通过彬彬有礼的语言,有着相当文学修养的语言表现出来的,表达得曲折、含蓄、温婉、情致盎然而绝不轻佻。

在聊斋口角锋利的女性中,《仙人岛》芳云姐妹离经叛道的言论最不同寻常。如果说聊斋某些女性如《狐谐》妙语如珠的狐女是用过人口才向男性提出挑战,芳云和绿云却涉入了本来只属于男性的天地,对封建文化的柱石--儒家经典,随意调侃、歪曲。

《仙人岛》写以中原才子自居的王勉来到仙人岛上,炫耀自己的&ldo;闱墨&rdo;,却受到岛上仙女芳云、绿云嘲笑。两个仙女不仅嘲笑夜郎自大的王勉,还干脆嘲笑、歪曲儒家经典:其一,王勉说自己参加考试考了个&ldo;孝哉闵子骞&rdo;,此话见于《论语&iddot;先进》:&ldo;孝哉闵子骞,人不间于其父母昆弟之言。&rdo;绿云公然说这话错了,根据是普通常识,人与人之间称呼字,应该是地位低的人称呼地位高的,&ldo;圣人无字门人者&rdo;;其二,芳云跟王勉结婚后,王还惦记着曾经从海里把他救出来的丫鬟明珰,芳云不同意王勉接近明珰,王勉就用孟子著名的&ldo;独乐乐&rdo;为自己辩解。芳云回答:&ldo;我言君不通,今益验矣。句读尚不知耶?&ldo;独要,乃乐于人要:问乐,孰要乎?曰:不。&ldo;&rdo;芳云故意用错的这段话出自《孟子&iddot;梁惠王》下:&ldo;孟子曰:&ldo;独乐乐,与人乐乐,孰乐?&ldo;曰:&ldo;不若与人。&ldo;&rdo;王勉借用孟子&ldo;与人同乐&rdo;本意请求跟丫环明珰欢会,芳云故意窜改《孟子》,不同意王勉跟丫环私通,儒家经典被歪曲成夫妇间调情话语,颇为不恭。其三,王勉因与丫环偷情&ldo;前阴尽缩&rdo;,&ldo;数日不瘳,忧闷寡欢。芳云知其意,亦不问讯,但凝视之,秋水盈盈,朗若曙星。王曰:&ldo;卿所谓胸中正,则眸子瞭焉。&ldo;芳云笑曰:&ldo;卿所谓胸中不正,则瞭子眸焉。&ldo;盖&ldo;没有&ldo;之&ldo;没&ldo;俗读似&ldo;眸&ldo;,故以此戏之也。&rdo;&ldo;胸中正&rdo;之语出自《孟子&iddot;离娄》:&ldo;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恶。胸中正,则眸子瞭焉;胸中不正,则眸子眊焉。&rdo;意思是:观察一个人的好坏可以从其眼睛来判断,心胸坦荡的人,眼睛是明亮的;心胸不正的人,眼睛是昏暗的。&ldo;瞭&rdo;为眼睛明亮状,&ldo;眊&rdo;为眼睛失神状。按山东方言,&ldo;瞭子&rdo;是男性生殖器的谐音,&ldo;眸&rdo;字读作&ldo;没&rdo;字,芳云说王勉&ldo;胸中不正,则瞭子眸焉&rdo;,谐指他&ldo;前阴尽缩&rdo;,生殖器没了,儒家经典给窜改成夫妇闺房床帏密语,实在大不敬。其四,王勉因偷情前阴尽缩,芳云居然如此为他治疗:&ldo;乃探衣而咒曰:&ldo;黄鸟黄鸟,无止于楚。&ldo;王不觉大笑,笑已而瘳。&rdo;&ldo;黄鸟&rdo;语出《诗经》,《诗经》是圣人编定的经书之一,也给芳云随意乱用,用诗中&ldo;黄鸟&rdo;借指男性生殖器,用树名&ldo;楚&rdo;代替疼楚。芳云、绿云两位世外少女以文为戏,跟经典唱反调,不仅表现出令人绝倒的口才,还形成叛逆女性特有的风采和韵味。

《聊斋志异》把中国古代妇女特有的处境、遭遇、气质写活了,成功创作一批才智过人的女性形象,是蒲松龄对小说史的重要贡献。《聊斋志异》这些风姿绰约、八面生风的女性,不仅有动人的故事,有独特的个性,还成为某个思想符号的代表,某个可贵精神的象征,某类珍贵情感的形象化。《红楼梦》用长篇小说的艺术形式创造了数十位个性鲜明的女性形象,《聊斋志异》用短篇小说形式创造了几十个成功女性形象,是中国古代小说人物画廊的空前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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