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梦》虽然写梦,读者似乎可以听到狐女们妙语如珠的莺声燕语,感受到她们的青春气息。如大姊的口语:&ldo;压我胫骨酸痛!&rdo;二姊的罗袜被化为酒杯,她&ldo;夺骂&rdo;:&ldo;猾婢!何时盗人履子去,怪道足冰冷也!&rdo;把口头语言不加修饰地引了进来,使得梦像现实一样真切。
南柯之梦新做法
聊斋《莲花公主》与唐传奇《南柯太守传》的师承关系一目了然。聊斋以古为新,构成新的意境。
《南柯太守传》见于《太平广记》卷475,题为《淳于棼》,李肇《国史补》称其为《南柯太守传》。作者为唐德宗时进士李公佐。小说写游侠之士淳于棼梦中入蚁国,被招为槐安国驸马,任南柯太守,赐食邑,赐爵位,居台辅,荣耀显赫。后公主去世,国王疑惮,被逐回家,遂出梦。淳于棼梦中历尽繁华沧桑,梦醒后发现,所谓&ldo;槐安国&rdo;乃是家中槐树下一蚁穴,&ldo;南柯郡&rdo;是另一小蚁穴。他&ldo;感南柯之浮虚,悟人世之倏忽&rdo;,&ldo;遂栖心道门&rdo;。李肇为此文写赞曰:&ldo;贵极禄位,权倾国都,达人视之,蚁聚何殊。&rdo;汤显祖据之写传奇《南柯记》,车任远据之写《南柯梦》。唐传奇《南柯太守传》影响很大,&ldo;南柯一梦&rdo;成为常用成语。
莲花公主
蒲松龄在数百年盛传不衰的小说上另起炉灶,那是需要勇气和手段的。《莲花公主》摒除了《南柯太守传》的消极出世思想,借梦构篇,莲花公主是蜂巢里的公主,聊斋写梦,总让人联想到蜂巢,概而言之:
其一,寓意双关。窦旭昼寝,被一褐衣人导入一个&ldo;近在邻境&rdo;的所在。此处&ldo;叠阁重楼,万椽相接,曲折而行,觉万户千门,迥非人世&rdo;。表面上是进入一个有着独特建筑风貌的楼阁,实际上&ldo;迥非人世&rdo;,是蜂巢。常人眼中的蜂巢乃是密密麻麻、成千上万蜜蜂出入的地方,而在蜜蜂眼中,它却是宫殿。窦见&ldo;宫人女官,往来甚夥(huo)&rdo;,字面的意思是楼阁中人多事忙,实际上暗寓蜂房中蜜蜂爬上爬下。王者以&ldo;忝近芳邻,缘即至深&rdo;语窦旭,再次照应开头说的&ldo;近邻&rdo;,其实就是邻家的蜂巢。饮酒间奏乐,&ldo;笙歌作于下,钲鼓不鸣,音声幽细&rdo;,好像某王府的特殊演奏,实际雅致贴切寓群蜂飞鸣之意,紧扣蜂音之细做文章,钲鼓不鸣,因为无钲鼓可鸣也。莲花公主出面了,&ldo;珮环声近,兰麝香浓&rdo;,既是一位装饰着珠宝的妙龄少女,又隐含着蜂飞翔花中散布花香之意。待到窦旭和莲花公主入洞房,&ldo;洞房温凊,穷极芳腻&rdo;,是人间夫妇的新婚洞房,又以其温暖、芳香暗指蜂房。这些描写,既是人间的琼楼华阁、美女新房,又是蜂巢和蜜蜂。就连篇首邀窦的&ldo;褐衣人&rdo;也直接取自蜜蜂的颜色。两次提及&ldo;近邻&rdo;,也含义明确,与后文&ldo;邻翁之旧圃&rdo;吻合。聊斋此类写梦法,被称为&ldo;近点法&rdo;。亦人亦物,亦真亦幻,蜜蜂人格化,自体态、声音均如淑女情致,形成特有的美学氛围。
其二,梦境构思灵婉、轻快、紧凑。《莲花公主》不再沿袭《南柯太守传》的人生如梦思想,相应地,也不写梦中历繁华、经沦落的大起大落故事,不写人生数十年的经历,仅写两个片段际遇。以两个梦构成艳遇或遇合。第一个梦:&ldo;方昼寝,见一褐衣人立榻前&rdo;,简捷明快,毫不拖泥带水。窦旭梦中遇公主,却因神情惝恍,失去了附婚机会。归家,梦醒。入梦时是昼寝,大白天睡觉,按常理,应是午休。梦醒时,&ldo;返照已残&rdo;,时近黄昏。合情合理又严密周到。莲花公主出场,利用一副&ldo;才人登桂府&rdo;、&ldo;君子爱莲花&rdo;的对子引出,奇哉妙哉。第二个梦是晚上与友人共榻时,由前内官来引入梦。梦中结婚,梦中的公主因桂府灾殃而娇啼,窦焦思无术而梦醒,&ldo;始知为梦&rdo;。这时,我们才体会到作者为什么要让窦旭与友人同榻而自己去追梦。原来是要友人成为梦境的旁观者,&ldo;诘之&rdo;,&ldo;亦诧为奇&rdo;,从第三者的角度参与梦,证梦为实,实乃妙笔。
其三,梦境描写圆转、新峭。《莲花公主》写人而物,物变人时完全是独具风采的人生,人变物时,又是纯粹生物性的物。窦旭娶莲花公主,一切礼仪和朝廷招驸马一样郑重。窦旭与莲花公主正新婚欢笑,灾祸突起,桂府大王称&ldo;国祚将覆&rdo;,含香殿大学士奏本,称&ldo;祈早迁都,以存国脉事&rdo;,说有一千丈蟒蛇盘踞在宫外,吞食臣民一万三千八百余口……完全是台阁应对情景,是一个国家遭受外敌时的图像。连大学士的奏章,都沉稳庄重,有翰苑之才。国王向窦旭泣诉&ldo;小女已累先生&rdo;,就像将要倾覆的王朝交代后事。莲花公主向窦旭求救,&ldo;含涕&rdo;,
第39节:于江
&ldo;牵衿&rdo;,&ldo;号咷&rdo;,&ldo;伏床悲啼&rdo;,各种娇啼之态写尽。窦旭带公主迁入自己茅屋,自谦&ldo;惭无金屋&rdo;,公主反而认为比自家宫殿大得多--人世不管多简陋的房屋,总比蜂巢大得多--公主进一步要求窦旭照顾父母,好像人世间出嫁的女儿要求女婿照顾娘家人……一切都像极了人世间人与人的关系。
这时,梦境突然跟现实联系起来,窦旭在公主啼声中梦醒,&ldo;而耳畔啼声,嘤嘤未绝。审听之,殊非人声,乃蜂子二三头,飞鸣枕上&rdo;。娇婉的公主变成了嘤嘤啼鸣的蜜蜂,桂府变成旧圃中的蜂房,国王、学士均不复存在,变成了络绎不绝的群蜂。那威胁着桂府安全的、&ldo;头如山岳,目等江海&rdo;的千丈长巨蛇呢?不过是丈许蛇。蜜蜂就是蜜蜂,不是什么公主,桂府国王因国祚将覆迁都,变成群蜂移巢,&ldo;蜂入生家,滋息更盛,亦无他异&rdo;。人而物骤变,快速利落,作者像魔术大师,眨眼间,纸变飞鸟,活人切两半儿,人们深深惊诧之际,幕布垂下,留下无限回味让人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