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我十八岁时候,背井离乡,在城里一家小理发厅做洗头妹,我们理发厅接近一片建筑工地,那附近的工人们剃头刮脸一类都是由我们老板娘承包的。我最初认识张懋森,就是在我们店里。在我刚来的时候,还不知道建筑工地附近有些小规模的理发厅,都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小黑店,很不幸的是,我们的店也是那样的,表面上是为客人剃头刮脸,暗地里还有些流娼往来。&rdo;
&ldo;我起初并不知情,直到有一天,一个年纪大的能当我爸的老头到店里剃胡子,跟我们店长嘀咕了几句,然后店长就跟我挑明了这个关系……&rdo;
她闭口&ldo;我们理发店&rdo;,张口&ldo;我们店长&rdo;,&ldo;我们&rdo;、&ldo;我们&rdo;的叫法,使顾寒声露出了些微耐人寻味的表情‐‐
这是一个十分容易产生归宿感的女人,而这样的女人一般情深义重,即便逢人背叛,不逼她到无路可走,是断不会和对方拼个你死我活的。
&ldo;……但店长说倘若我实在不愿意,他可以帮我回绝了那个老头。我自然不愿意。我对这个城市初来乍到,我家里的父母亲都是靠天吃饭的庄稼人,他们没教过我什么做人的大道理,却用早出晚归的辛勤,和省吃俭用的节俭,教会我什么叫顶天立地的人。&rdo;
&ldo;但我万万没想到,那个老头居然跟踪我,在我回租屋的路上威胁我。我万念俱灰的时候,张懋森用一块砖头敲在那老头的后脑勺上,把我拉了出来。事后并没有人报警,但我和他都担心被报复,就相约一起辞了工作。&rdo;
&ldo;他那时候绝对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我们一起换了一个城市,他一直很照顾我。然后有一天,我家里人打来电话,是我妈逼我去相亲。&rdo;
&ldo;我现在想来,可能我当时真瞎了眼,他说他会娶我,后来他也确实娶了我,我俩再次辞掉工作,一起回乡下结了婚。&rdo;
&ldo;我哪能知道人是会变的啊!&rdo;
&ldo;我们家里有几亩田,平时我一个人种庄稼,他在我们张家湾的一个制瓷工厂里打工,我们很年轻,也并不缺力气,我们把日子经营得很充实。后来制瓷工场倒闭了,他回了家,和几个南方来的客人一起合作办了个农副产品经销合作社,他负责源头收集,那几位客人负责市场销售,那么过了两年多,他就成了我们张家湾靠自主创业致富的第一批人,哦,对了,他还被邀请去了镇子上做劳模示范演讲,大小是个先进个人。&rdo;
&ldo;农副产品的经营离不开农民,农民便离不开土地,土地靠老天爷。第三个年头,我只听他说市场十分不景气,那几个时常来往的客人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但张懋森手里还压了那一年几乎一半的货,并且已经拉到市场上的那一半,也因为积压问题卖不出去,货款没有到手,他欠张家湾那些老百姓们十好几万的款。&rdo;
&ldo;谁知道呢?当你混得还不错的时候,左邻右舍都是笑脸相迎,三天两头打电话,催你给他在冷库里预留几百斤的货对应的地盘;可是你混成了一条虫,平日里七大姑八大姨的,上门来仰着一张笑脸又逼你把还不到一个月的欠款先还清,生怕自己来得迟了,我们手里就没有多余的款子啦。近几年的经营赔了个一干二净,捧高贬低,我们都知道这是人之常情。&rdo;
&ldo;我们把原来发达时候盖起来的小户型别墅卖了,勉强堵上了一部分漏洞。懋森说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平时跟你哥俩好、恨不得穿一条裤腿的兄弟,一遇到他落魄,竟然都会用&lso;女儿上学要交学费&rso;、&lso;家里父母看病急用钱&rso;这些借口来伸手要钱。懋森自己重新找了客户,都已经商量好了手里那批货的销路,计划不管是赔是赚,能尽量弥补亏欠,什么都好说。&rdo;
&ldo;可是……我们拉货上市场亲自销售的那天,拉货的车翻了。所有的人都没事,可几十万斤的货全糟蹋了。&rdo;
&ldo;懋森当时都傻了,回来就病了一场,把身体底子全掏空了,催债的人可还没断呐。&rdo;
&ldo;他就跑去借了高利贷。&rdo;
王丽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十分平静,脸上的表情都是一种陷入回忆里的人所特有的与世无争和祥和。
顾寒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也许入戏太深,喝完的时候,茶杯就没有重新放回小茶桌上,而是一直端在手里。
恰在这时,石典在外面敲门,大声嚷嚷道:&ldo;老顾!洛阳去哪儿了?座机一个劲儿闹个没完没了,说要邀请洛阳参加同学婚礼,他手机也打不通,他人也不在啊!&rdo;
顾寒声的耳朵起初只抓到了关键词,&ldo;洛阳&rdo;,头脑里渐渐映出了一个桀骜不驯又爱憎分明的影子来,然后旁的字句才开始往脑子里挤。等他完全反应出来这些话的整体意思时,后背蓦地一阵发麻,手里的茶杯&ldo;哐啷&rdo;一声翻倒在地。
起身的时候,罕见地眼前发黑。
他宁愿相信这是关心则乱,而不愿相信那可怕的第六感。
洛阳的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净整洁得不像有人住过。
第42章回来
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顾寒声重新收敛心神,弯腰捡起茶杯,在直起身来的一瞬间,眼神里有一抹心烦意乱悄悄划过。
程回看了他一眼,一根筋突然开窍了似的,突然就明察秋毫了起来,&ldo;洛阳又得寸进尺了?他怎么你了?&rdo;
&ldo;在原则上来讲,我不反对你敌视他,&rdo;顾寒声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点点蔑视,掀起眼皮略带警告意味地看了他一眼,&ldo;但你别当着我的面‐‐什么叫&lso;又&rso;?&rdo;
&ldo;好吧,那就换个说法,洛阳干嘛老得寸进尺?&rdo;
程回咄咄逼人地说,皮笑肉不笑的。
顾寒声顿了顿,冷不丁&ldo;呵呵&rdo;了两声,&ldo;任何时候你提到洛阳,脸上的笑一定比哭都丑。我想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和你父亲真正有仇的并不是澹台千阳‐‐战场上有无数可能,是误伤也未可知。&rdo;
他顿了顿,又说,&ldo;我很抱歉现在的安排,但我希望你明白,人不能活在一团仇恨里。无论什么时候,爱比恨有力得多。&rdo;
&ldo;那样最好不过,&rdo;程回熬过这一阵作祟的仇恨,才又回复往常,说,&ldo;你呢?从什么时候起你开始这么护短?&rdo;
顾寒声沉默半晌,面无表情地拉开门,心说:&ldo;鬼知道,别问我。&rdo;
门外站着一个模样周正的小哥,是个送货员。
顾寒声莫名其妙,&ldo;这谁的快递?&rdo;
程回恶毒地说,&ldo;没准儿是我们少爷给你网购的……特别需要保护个人隐私的秘密。&rdo;
&ldo;什么秘密?你说什么东西?&rdo;顾寒声无奈地掀了他一眼,笑骂了一句,&ldo;哎姓程的,我就没发现原来你这一副尖牙利嘴要贱起来真是所向披靡。&rdo;
程回耸肩摊手,&ldo;爹妈给的天价牙刷刷出来的,给你来一副?&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