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不知是什么心情,忽然使我站在德先叔这一边了,我有意把德先叔叫得亲热些,并且说:
&ldo;他是很有学问的,所以要戴眼镜。他在北京大学念书,爸说,他是顶、顶、顶新的新青年,很了不起!&rdo;我挑着大拇指说,很有把兰姨娘卑贱的身分硬压下去的意思。
&ldo;原来是大学生呀!&rdo;兰姨娘倒也缓和了,&ldo;那么就是你妈说过,常住在你们家躲风声的那个大学生喽?&rdo;
&ldo;是。&rdo;
&ldo;好,&rdo;兰姨娘点点头笑说:&ldo;你爸爸的心蛮好的,三六九等的人都留下了。&rdo;
我从兰姨娘的屋里出来,就不由得往前院德先叔住的南屋走去。我有权利去,因为南屋书桌抽屉里放着我的功课,我的小布人儿,我的《儿童世界》,德先叔正占用那书桌,我走进去就不客气地拉开书桌抽屉,翻这翻那,毫无目的。他被我在他身旁闹得低下头来看。我说:&ldo;我的小刀呢?剪子呢?兰姨娘要给我做西瓜灯哪!
&rdo; &ldo;那个兰姨娘是你家什么人?我以前怎么没见过?&rdo;我多么高兴兰姨娘引起他的注意了。
&ldo;德先叔,你说那个兰姨娘好看不好看?&rdo;
&ldo;我不知道,我没看清楚。&rdo;
&ldo;她可看清楚你了,她说,你的眼睛很神气,戴着眼镜很有学问。&rdo;我想到&ldo;四眼狗&rdo;,简直不敢正眼朝他脸上看,只听见他说: &ldo;哦?哦?&rdo;
吃午饭的时候,德先叔的话更多了,他不那样旁若无人地总对爸一个人说话了,也不时转过头向兰姨娘表示征求意见的样子,但是兰姨娘只顾给我夹菜,根本不留神他。
下午,我又溜到兰姨娘的屋里。我找个机会对兰姨娘说:
&ldo;德先叔夸你哩!&rdo;
&ldo;夸我?夸我什么呀?&rdo;
&ldo;我早上到书房去找剪刀,他跟我说:&lso;你那个兰姨娘,很不错呀!&rso;&rdo;
&ldo;哟!&rdo;兰姨娘抿着嘴笑了,&ldo;他还说什么?&rdo;
&ldo;他说他说,他说你像他的一个女同学。&rdo;我瞎说。 &ldo;那人家是大学堂的,我怎么比得了!&rdo;
晚饭桌上,兰姨娘就笑眯眯的了,跟德先叔也搭搭话。爸更高兴,他说:
&ldo;我这人就是喜欢帮助落难的朋友,别人不敢答应的事,我不怕!&rdo;说着,他就拍拍胸脯。爸酒喝得够多,眼睛都红了,笑嘻嘻斜乜着眼看兰姨娘。妈的脸色好难看,站起来去倒茶,我的心又冷又怕,好像我和妈妈要被丢在荒野里。
我整日守着兰姨娘,不让她有一点机会跟爸单独在一起。德先叔这次住在我们家倒是少出去,整日呆在屋里发愣,要不就在院子里晃来晃去的。
七月十五日的下午,兰姨娘的西瓜灯完成了。一吃过晚饭,天还没有黑,我就催着兰姨娘、宋妈,还有二妹,点上自己的灯到街上去,也逛别人的灯。临走的时候,我跑到德先叔的屋里,我说:
&ldo;我和兰姨娘去逛莲花灯,您去不去?我们在京华印书馆大楼底下等您!&rdo;说完我就跑了。
行人道上挤满了提灯和逛灯的人,我的西瓜灯很新鲜,很引人注意。但是不久我们就和宋妈、二妹她们走散了,我牵着兰姨娘的手,一直往西去,到了京华印书馆的楼前停下了,我假装找失散的宋妈她们,其实是在盼望德先叔。我在附近东张西望一阵没看见,便失望地回到楼前来,谁知德先叔已经来了,他正笑眯眯地跟兰姨娘点头,兰姨娘有点不好意思,也点头微笑着。德先叔说: &ldo;密斯黄,对于民间风俗很有兴趣。&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