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小人不分,是非随风而动毫无定见,居然荣升佥都御史!也不知当初怎么心血来cháo,写出有名的何官非爱钱之人的奏本!吕烈心里冷笑,搅动着碗里的汤,哪壶不开偏提哪壶:言官贵直。周延儒将起时,言官多半阻止。舅舅也说他软美柔佞不堪重用,却又推举他入阁,算什么道理?
我说你阅世浅,果然。徐璜索性放下筷子,耐心教导外甥,彼羽翼已成,明知必不能遏而故意阻之,徒留他日隐患,不如玉成。此即古人所云宽一分则受一分之赐耳!
吕烈突然换上一副嬉皮笑脸:既如此,舅舅就宽我登州一分,替我们那四十五万说句好话嘛!
徐璜又拿起筷子夹菜吃饭:四十五万不是小数,说好话未必有用。况且你们那位孙巡抚
吕烈一口接过来,故意激昂地说:我见到过的大小文武官员中,他是最有才、人品最高、为官最清廉的!
徐璜极力掩饰心里的恼怒:不料世间还有人令你心折,倒也难得!只是你那孙巡抚以举人出身得此高位,朝中多半不服,就连这次平定刘兴治,朝中也多说是天意自败,非他之功他的事自然格外难办。况且又能受他何赐?
吕烈心里气极了。不知朝中这帮人是何心肠!平定刘兴治,他是从头到尾参与了的。多少心血、多少危难,惊涛骇浪,枪林弹雨!天意自败?区区四个字就一笔抹杀了!对付异己,确实得着刀笔吏的真髓,杀人不用刀!可他们还想不想再招天下贤士替国家出力?他努力压下愤懑,只在嘴角撇下几分嘲弄:
终不成要外甥贿赂舅舅?
徐璜变色,啪地把碗一放:什么话!我最恨这两个字,你难道不知?凡事只要沾着钱字,无不卑污!我才干品行虽不敢夸口,自问清廉二字却是无愧,一向总在这二字上痛下功夫,名声也颇不恶。饶是小心如此,一班失意小人还是心怀妒嫉,造谣惑众,唯恐天下不乱。你是我亲子侄,竟也如是说,真正岂有此理!
见舅舅生了气,吕烈不得不收敛几分,并转移视线:怎么造谣惑众?朝中出了什么事?
你看看这个!徐璜从怀中取出一纸,啪地拍在吕烈面前,激愤形于辞色,这匿名帖,竟贴上了皇极殿边墙!叫他这一写,我大明朝堂直是一团漆黑,成何体统?欲启圣上疑忌之心、置九卿于死地而后快,用心又何其毒也!
吕烈拿起匿名帖一看,惊异地瞪大了眼睛:上至辅政大学士,中至六部尚书,下至御史、给事中、翰林,最受重用最时兴的二十四人,一一列名,编为二十四气,各注一绰号。首先列出的,是几名辅政大学士:
成辅基命杂气顺风火
周辅延儒妖气摩登伽女
钱辅象坤尸气痴虎伥
温辅体仁贼气桃树精
哈哈!妙绝!吕烈才看了几行,就忍不住拍案叫绝。实在是太像其人了!连他们那些见不得人的隐私,也藏在气和绰号中了。
放肆!徐璜把筷子一搁,口气不重,但瞪了外甥一眼。吕烈耸耸眉毛,收住笑,低头看下去:
梁司马廷栋油气九尾狐
倪宗伯元璐y气假姜诗
房少司空可壮臭气海上暴客
列名最多的,是参与会推荐贤的言官:
章都谏正辰阴气灰地蛇
吴佥宪甡杀气再生吴起
王都谏道纯霸气塑大虫
徐佥宪璜痰气两头蛇
吕烈一下子看到了舅舅的大名,想笑,极力忍住。痰气!两头蛇!真是惟妙惟肖,太精彩了!吕烈暗暗叫绝。想想去年舅舅御前面君时的丑态,不是如痰堵喉,吐不出真话吗?想想他平日口是心非假正经,可不是两头蛇性情吗?真佩服这位造谣惑众者的眼光和才气!
哈,骂得痛快,骂得绝!还有棍气、秽气、浊气、瘴气、毒气、逆气、戾气,甚至命名为粪气、膻气、疝气!至于绰号,更加琳琅满目:赛黄巢、金枪手、靠壁鬼、黑面豹、啮人马、泼天罡、喉下癣、金甲神、水棉花、假飞虎如果都如舅舅之痰气、两头蛇一样准确,则朝堂上衮衮诸公,尽是何等货色?怎能不一团漆黑?
这表面轻薄、骨子里恶毒的匿名帖,不但极尽嬉笑怒骂之能事,而且着实包藏祸心。吕烈直是想笑,一忍再忍,还是捅出了这个要害问题:
皇上若是见到此帖,不知作何想?
徐璜已吃完饭,从妻子手中接过茶水轻轻漱口。妻子忙捧过水盂接去他吐出的漱口水,再交给侍立在一旁的丫环,态度之恭敬,笑容之殷勤,与丈夫的视如不见的冷漠,一齐落在吕烈眼里,又激起他一阵不痛快。徐璜却站起身,说到皇上颇为郑重:
幸而皇上英明,为此事特地下谕说:命司礼监收集焚毁,不许流传,勿再令人见,以全大臣之体面,也表明朕无疑于诸臣!如此,则小人辈不能得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