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富贵闲人来形容汪孚林如今的日子,有点不太确切,但去掉富贵就贴切了,他现如今确实是闲人一个。±,谢廷杰走了,答谢宴办过了,虽说柯先生和方先生轮流给叶小胖金宝秋枫上课的时候,他也会过去凑个热闹,努力提高一下水平,可毕竟不用回到当初那强化特训的黑暗岁月了。
林木轩那里偶尔走走,义店那儿视察一下,他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陪一下两个之前没顾得上的妹妹,虽说远的地方跑起来不太方便,汪二娘和汪小妹对于名胜古迹也并不是兴趣太大,可近的一天可以往返的地方,那当然是说去就去毫不含糊。而因为苏夫人的请求,他也就爽快地把叶明月和叶小胖姐弟,连带金宝秋枫一块带上,就连两位西席先生也跟着走了一圈。可小北却不知道是赌气还是什么缘由,没有跟去。
甚至连府城和县城周边不算太远的几大有名书院,他们都去参观过。毕竟柯先生和方先生名头好使,他们又不打扰人家上课,那些书院难道还能铁将军把门,将善意参观的人往外赶?
许老太爷说是明天,但等他真正登门造访时,已经是汪孚林这放风似的美好日子过了十天之后的事情了。
骤然听到是斗山街许家那位传奇的许老太爷来访,汪孚林简直以为人家是在开玩笑。要知道,那位按照辈分比他长两辈,自己的父亲就算在,恐怕也得在人前执晚辈礼。所以方老夫人之前见他。都是直接邀约了他上家里去。如今许老太爷竟是不顾尊卑亲自过来拜访,到底为了什么事?
心里直打鼓的他赶紧迎出了门去,当看到面前赫然是一个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的老者,后头只有两个轿夫并一乘小轿,再多一个随从都没有的时候,他不禁瞪大了眼睛,旋即慌忙上去行礼拜见。可他才刚刚弯腰,就只觉得一只大手猛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这可是人来人往的县后街。我自从回来,就闭门谢客很少见人,今天只当是来会一位小友,汪小官人难不成是打算告诉别人,我跑你家来了,可以上这里堵门?”
听到这话,汪孚林只觉得这位老太爷很有意思,和那些倚老卖老之辈不同,当下不再拘礼,连忙让了人进来。等到许老太公进了前院。饶有兴致地看着天井和二楼,硬是要登楼瞧瞧。他只好陪着这位上了二楼,谁知道对方突然就在那美人靠上一屁股坐了下来。
“这房子不错,精致而五脏俱全。对了,这两边是不是县尊家两位西席的屋子?”
见许老太爷问得直言不讳,汪孚林也就没有虚词矫饰,点了点头。因为是初见,他虽说对这位老人第一印象不错,方老夫人又帮过他,可总归要小心翼翼一点。可一来一回几句话之后,他就看到许老太爷对他摆了摆手。
“我行走商场多年,打过交道的人不知凡几,如今回乡,更喜欢轻松一些说话。你也不用猜测我的来意,领我参观完你家中屋舍,我便告诉你。”
想想许老太爷没道理拿自己一个小秀才寻开心,汪孚林干脆利落地答应了。这位老人是大姐汪元莞的婆家本家长辈,等过了穿堂到了后院,他少不得叫了汪二娘和汪小妹出来拜见,结果,许老太爷竟是笑眯眯地拿出了早就预备好的小荷包,一人给了一个后,不等两个小丫头辞谢,他就东张西望道:“看来你那养子还在县尊那里读书,早知道我就该下午来的。这下可好,见面礼送不出去了。”
“谢谢老太爷。您要是留下吃午饭,金宝侄儿他们都会过来!”汪小妹拿着荷包先谢了一声,竟是自说自话笑眯眯地留许老太爷吃午饭,随即又补充了一句,“可那时候叶家胖哥哥,还有秋枫也会一块来,一份见面礼就不够了。”
天哪!
汪二娘顿时脸红得简直能出血,一把将汪小妹往自己身上一拉,这才赧颜地说道:“老太爷,小妹不会说话,您千万别……”
“她这是拿我当自己人,快人快语,有什么不好,我家小薇也是这样的性子。”许老太爷眉眼弯弯,走过去在汪小妹头上摸了摸,他这才干咳了一声道,“我这人出门在外兴许会丢三落四忘这个忘那个,但见面礼那肯定是准备多多。”
他一边说一边转过身,竟是动作迅捷地不由分说往汪孚林手里塞了一个小荷包,这才捋着胡须说:“好了,参观过你这屋舍了,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汪小官人,找个好地方,咱们爷俩聊聊如何?”
汪孚林瞥了一眼两个眼睛乱动的妹妹,本能地打消了在明厅又或者穿堂说话的主意如果是那样两面有门的地方,他怎么都防不了那两个偷听的小丫头,偏偏今天他很担心的一件事,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给她们听到的于是,他就看向了自己一直腾出来的后院堂屋,直接虚手相请道:“老太爷,那就到堂屋说话吧。连翘,阿衡,送茶之后你们给我在门外守着。”
连翘是之前程老爷送的那个丫头,汪二娘和汪小妹如今和她极其要好,而阿衡则是谢管事后买的一个丫头,人不算很漂亮,却老实肯听话,最重要的是不会胡思乱想,所以汪孚林用得很满意。这样两尊门神之中,汪家姐妹只能说动其中之一,故而也只能懊丧地放下偷听计划。
堂屋中,呷了一口来自祁门的茶叶冲泡出来的茶,许老太爷眯起眼睛品了品,随即就看向汪孚林说:“我今天来,一是谢谢你。小薇戴着鬼面具帮她堂姐去相亲,结果差点闹出大纰漏的那件事,既然揭过去。那就算过去了。你答应保密。她也好。我和家里老婆子也好,都很感谢你。我家里老婆子是想过要你当孙女婿,但似乎小薇他爹不太乐意,我嘛,就一个意思。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一大把年纪只想当个闲人,不打算掺和小一辈的事情。”
许老太爷如此爽快,汪孚林反而觉得心中大石头落地。可这话他怎么答都似乎不太好。表示遗憾。他又没热切盼望过;可表示不在乎,人家说不定还认为他摆架子。于是,他就干脆直截了当地说:“我和许二老爷是没什么缘分,话不投机半句多。相比之下,和老太爷您说话就轻松多了。”
“这句形容用得好,话不投机半句多。翁婿要是两看不相宜,就没必要勉强,否则日后兴许还会闹出对头来。”
许老太爷仿佛丝毫不在意地评价着自己的次子,笑着端详了汪孚林一会儿,他就又问道:“你那林木轩。不过小打小闹,图个新奇。可义店呢?秋粮现在正是大批量上市的时候,就算你用发行米券收拢资金,又有预备仓那巨大的仓库空间来储备粮食,可囤积到明年开春再卖,到时候要付出去的利息可是不少,更何况这是赌收成。我想你之前这么会折腾,这次总不至于就规规矩矩本地收本地卖吧?”
面对一个商场老手,汪孚林也没什么关子好卖的,很谦逊地说道:“杭州那边今年歉收。”
这区区几个字,听得许老太爷会心一笑。接下来,一老一少再也不提正事,一个说扬州风情,一个说乡居风光,等到午饭时金宝等人回来,许老太爷一如之前的许诺,每个人一份大大的见面礼发下去,正好蹭了个红包的叶小胖自然乐不可支。再加上他风趣幽默,不像程老爷这种气运加身的人生赢家那样威严天成,就连平时对人相当挑剔的柯先生和方先生,也对这位老者有几分别样的客气。于是乎,许老太爷的汪家之行,竟是一直持续到将近黄昏。
而临走出门上轿时,许老太爷突然停了一停,随即开口说道:“竦川汪氏此次名声大跌,对你有利,但也不利。毕竟,因为夏税丝绢之事,歙县之前一县扛五县,要是你不能想出一点招来,只怕回头被五县乡宦打个措手不及的时候,别人反而又会想到那位汪老太爷。义店虽说很好,但毕竟一件事物不能一直新鲜下去。恕老夫交浅言深,若要真正奠定松明山汪氏作为歙县乃至于徽州第一汪的名声,不能仅仅是小打小闹。”
汪孚林最近清闲日子过了一阵子,却还没到静极思动的时候,所以,他只是顺着许老太爷的话头随口问道:“那老太爷有什么建议?”
“府城西边的西园去过没有?”
见汪孚林摇了摇头,许老太爷便意味深长地说道:“西园之外,便是县城北斗街的北苑,这一西一北,曾经全都是风云际会之地,你正好有闲,不去走走看看,实在是可惜了。”
“既然老太爷这么说,我回头去好好瞻仰瞻仰。”
汪孚林对于西园北苑这两地没有太深的印象,当下决定回头就去翻徽州府志。奈何翻了个遍,却只有古迹、寺观、古墓,唯独没有名园这一项,想来也是这部徽州府志的编纂者,知道那些雅致秀丽的名园列在上头,可能会引来别人的觊觎甚至攻击。于是思来想去,他顿时记起上回太平兴国寺那地方,还是叶明月给自己介绍的,于是他也没注意时间,放下书就直奔叶县尊官廨。
这会儿恰是叶家晚饭时分,他这一来,苏夫人立刻笑说让人添一双筷子。汪孚林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孟浪,赶紧说家里人正等着自己吃饭,他只问一个问题,立马就走。然而,他只说许老太爷介绍自己去游西园,身后就传来了砰地一声。他莫名其妙回头一看,却发现小北竟是撞在了一个高几上,若非上头没放什么东西,那砰地一声之后一定会接上咣当一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