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懿不可置信地看着突然变得无比强硬的练钧如,须臾之间便明白了其中关键,心中不由生出了一股深深的忧虑。自打她刚才说出伍形易三字后,对方的态度就完全变了,显然,练钧如并没有消除心中的芥蒂。然而,她也知道练钧如的话确实有道理,八大使令这些年虽然屡建奇功,却仍不免为他人所忌,就是天子姜离应该也不例外。
“既然如此,属下便立刻去联络其他人。殿下,你也最好准备齐全,中州之中本就有不少各国人士为官为民,这些人却不见得使用武力,说不定会用棘手的问题发难,你若是应对失当,就会有损自身威望,还请殿下多多注意。”孔懿沉吟良久,终于决定冒险一试,但还是不忘提醒练钧如其中关键。
“民心,民心?”练钧如待孔懿离开后,突然喃喃自语道,“自古得民心的不但有明君,还有那些心怀叵测的小人。枭雄未得天下之前,都知道民心可用,拼命向民众示好;一旦坐稳龙床,却都是视民心如洪水猛兽,谁都不敢过分重用得民心的臣子,就怕为人取而代之。哼,若非中州目前情势紧急,天子又岂会出此下策?那提出建议的三位臣子,究竟是想要助我,还是想要害我?”
第十三章民心
众多带甲兵士在街头张贴的榜文顿时在华都内引起了轩然大波,一时间,街头巷尾全都在议论使尊祭天之事。尽管前次华王姜离率群臣在御城中的钦尊殿会见使尊之事早已传开,但对于小民百姓而言,谁都没有亲眼见过这位传说中的人物。不仅如此,好事者纷纷传说起四国诸侯的朝觐来,甚至有人指认,朝廷的这一次造势,就是为了能够安然度过这一次的朝觐。
榜文上的日期订得颇有些巧合,正是象征民间团聚之日的中秋佳节。不仅如此,华王姜离还另外下了旨意,赐予新任使尊练钧如阳平君的爵位封号。不过,这使尊与华都百姓的第一次会面自然不会放在晚上,自八月十五的清晨起,中州内外的军士就忙碌了起来,净街,洒扫,警戒,巡视,一队队的人马看在百姓眼中,无不透露着一种谨慎郑重的意味。
直到巳时,由二百甲士为前导,一驾华贵的马车徐徐自御城内驶出,高坐在驭者之位的,竟是司掌军赋军政的司马姬毓泰,只见这位早年曾经力抗四国大军的武将神采飞扬地驾驭着马车,一双锐目时时刻刻地打量着人群中的各色人物。
“看,那一位便是传说中的人物了!”人群早在马车驶来时就纷纷跪倒在地,只是一双双不安分的眼睛仍旧肆无忌惮地朝马车中人打量过去。由于姜离事先早已吩咐一切务必隆重,因此这一驾马车比诸寻常要高大宽敞得多,丝织幔珞顺着车顶华盖垂下,却半点没有遮挡里头的人影。不少百姓都看见了里头端坐着的那个人,心中愈发好奇,谁都无法断定,那个看似寻常贵族的少年是否能真的拯救中州于危难。
练钧如自一大早开始就被一群仆婢折腾得不胜其烦,光是更衣配饰就足足花费了一个时辰,更不用提太傅和太宗两人在他耳边唠叨的叮嘱之语了。可以想见,倘若这一天华王姜离不是偶感风寒无法到场,那他耳边的鼓噪还得再多一倍。他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阵仗,尽管端坐于车中,但外头百姓的只言片语仍旧不时传入他的耳中,其中不乏怀疑之语。此时此刻,他并不知道跪坐于身后的孔懿和另一个使令是什么神色,唯一可以控制的便是自己脸上的表情,在外人看来,那位马车上的使尊大人无疑是冷静自持的。
使令蒙辅和常元不安地跟在那一驾马车之后,右手已是不约而同地扶上了腰间的剑柄。只是区区一刻钟路程,他们就已经发现了隐在人群中的几帮可疑人物。尽管对方的杀机内敛,但他们俩谁都不敢掉以轻心,今次伍形易突然离开了华都,他们拗不过姜离和练钧如,只能勉强同意了这一次造势,心中却是极为忐忑。可以想见,万一出了一点纰漏,等待他们的就只有无穷无尽的悔恨和更加凶险的危局。
马车在一处转角的地方稍稍放慢了一点速度,然而,只是那一刻间,角落中便窜出了一个人影。那人影身形相当灵活,恰恰避过了前头的二百甲士,竟是直冲着马车而来。外头观望的百姓中已是响起了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呼,却没有任何人看好这种鲁莽的举动。毕竟,要以孤身一人行这种大逆之事,成功的几率实在太小了。此时,侍立在练钧如身后的孔懿已是寒光满面,一只手已是握紧了袖中的短匕,她已是打定主意,一旦发现对方有行刺之意,便立刻下手格杀。她的眼力颇佳,早就发觉来人并不高明,因此只是稍稍向前挪动了一步。
正当甲士发现有变,急停之后打算拿下来人时,那个瘦小干枯的人影突然扑倒在马车之前,双膝跪地大声嚷嚷道:“使尊殿下,请你救救小民一家老小吧!小民读过几年书,后来因为没钱托人推荐入仕,只能作了城外凤头村的农户,想不到如今这地全都让人家占了,日子没法过了!官府说,小民是上告无门,那些地都是各国权贵在中州占下,里头的主人都和王室有亲!可怜我们凤头村一共三十户人家,连夜被人赶出了家园!”他仿佛没发现即将及体的利刃,仰天悲呼道,“现在华都城外已经没有多少农户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所有的百姓都被这凄厉至极的喊冤声刺激得毛骨悚然,一个个都露出了兔死狐悲的表情。中州之中世家权贵甚多,所谓的大权也都掌握在少数几人手中,然而,各国派驻在中州的虽有不少人,但多数都是质子一类的人物。若是此人言语当真,那么,背后的黑幕便不知有多深厚,毕竟,中州自己的权贵占地尚且情有可原,但任由四国所属在华都之外占地,这后果如何,内情如何,又岂是一言两语能够分辨得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