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将尽,寒气未退,但春雨却毫不客气地来访,而且今天更是特别冷。雨虽不是倾盆而下,但完全没有停止的样子,路上每个人都打着伞。我撑着毫不起眼的大黑伞,太刀洗的则是怎么看都不吉利的暗红伞。一抬头,宽阔的人行道上放眼净是形形色色的伞,以及撑着这些伞、身穿西装上衣的身影。他们都是我们擧校--藤柴高中的学生。
这时候,有个撑着蓝色格纹伞的女生,小跑步追过我们。她在我们前方两、三之处回头,微微低头行礼说:
&ldo;太刀洗学姊,再见!&rdo;
太刀洗轻轻挥手回应,嘴角露出微笑以示亲切,但等女学生一走,便低声冒出一句:
&ldo;显然没教好。&rdo;
不知为何,太刀洗明明是她的本名,但人家叫她太刀洗,她就不高兴。一入学没多久,为这位太刀洗小姐取了船老大这个绰号的,就是我。原因无他,是太刀洗完全没有新生的青涩感,不管上课、下课,一直在自己的座位上猛点头打瞌睡。看她的头彷佛在划船似的前摇后晃,一副舒适无比的样子,我便开玩笑叫她船老大。太刀洗似乎很喜欢这个绰号,从此之后我们便开始交谈了。太刀洗主要是倾听的一方,但听了两年都没有怨言,想必我也没有让她感到太无聊吧。而且,偶尔太刀洗也会有一、两句鞭辟入里的发言。我期待的就是她这一、两句话。
放学的路被红灯打断了。人行道上开始聚集起穿制服的学生,清一色都是同学或学弟妹。因为一升上三年级,就会有大考压力,学校也会不时暗示你,但目前的我没有什么危机意识。在拥挤的斑马线前,船老大的暗红色雨伞撞到旁边学生的深绿色雨伞,雨水喷到了我的脖子。太刀洗不经意地看着用指尖弹开雨滴的我,在信号变成绿灯的时候提议:
&ldo;要不要从不动桥走?&rdo;
大概是想走跟平常不一样的路,好避开人群吧。虽然人群对我不造成任何妨碍,我还是默默同意了。
我们离开大路走进小巷,人影顿时少了很多。学生立刻只剩下我们两个。没有划行车分向线的马路两侧有住家,从屋檐落下的大滴雨水敲打着雨伞。风非常冷。明明樱花都快谢了,温度还这么低,今天的天气实在很奇怪。因为太刀洗没有催我讲下去,我便默默地走着。我们之间常有这种情况,所以沉默不会让我感到压力。偶尔经过的汽车在湿漉漉的路上溅起水花。每次都弄湿了我的裤脚和太刀洗的袜子。
藤柴高中位于藤柴市。
藤柴市号称有10万人口,实际上好像更多一点。藤柴市是地方枢纽,为这一带的文化、经济、政治中心,简而言之就是地方都市。不靠海,北部有山。这个城市原本因林业而兴起,但林业也已衰退,现以观光为主要产业。空前的好景气也让这个城市分了一杯羹。因此常听说市政府会善用这分利益,开辟北部的山区,兴建新的高尔夫球场。
市区的正中央有一条叫迹津川的河流过,大致以此为界,河北侧为旧市区,南方则为新市区。旧市区中尚存日本近世(约16、17世纪)以来的街道,是藤柴市之所以成为观光都市的命脉。简言之,一介地方都市藤柴市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并未成为战略目标,而且幸运地,在近世之后就没有发生过烧毁市区的大火,古老的街区应该是因此才得以保存。
小巷里冲出一辆小绵羊机车。为了让路,我们同时停下脚步。
&ldo;你刚才说的。&rdo;
&ldo;嗯?噢。&rdo;
太刀洗开始说话,但并没有往我这边看。
&ldo;你说的意思我了解。也许真是这样吧,而且我也不是没有同感。虽然不能一概而论,但还算有趣。&rdo;
&ldo;那真是谢了。&rdo;
&ldo;不过,我不想承认。&rdo;
&ldo;……&rdo;
&ldo;意思是,我不喜欢。&rdo;
为什么不喜欢,太刀洗没有解释。太刀洗说话总是少了好几句,而我也习惯她这种说话方式了。我们又开始走。
&ldo;是吗?如果不喜欢,听听就算了。&rdo;
耳里开始听到雨声里夹着河川轰轰的流水声。藤柴高中不在新市区也不在旧市区,而是位于农田广布的郊外。我和太刀洗不管是在学校或家里之间往返,都必须过河。古老的木造瓦顶房之间的小巷窄得彷佛是给猫散步专用的,穿过之后,很快便来到不动桥。这是一座老桥,黑黑的木头巧妙组合成桥墩,桥面上铺了一层薄得不能再薄的柏油。因为这是行人专用桥,所以桥身很窄。两个人并排行走,会撞到彼此的伞。
我们开始过桥。才不过两个人走在桥上而已,桥就明显晃动,简直像&ldo;不动桥&rdo;这个名字是故意取来博君一笑似的。接连不断的雨,让迹津川的水位比平常来得高。轻轻撞一下栏杆,木头便缺了一块。这种老旧程度就算过桥时轰隆隆地被流水冲走也不足为奇。如果真的没过完就被冲走,那也只好自认倒霉,静静地去阴间报到。
无意中抬起视线。
我发现对岸有人。
就在已经关门的照相馆那紧闭的铁卷门前,空空如也的橱窗旁,有一个人无所事事地站在那里。虽然轮廓纤瘦,但看不出是男是女。可能是发觉我在看,太刀洗也抬起头来,定神往河对岸看。可能是怕被水流声盖过,她的声音有点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