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楚瀚见到狱卒常常对着他指指点点,悄声交谈。楚瀚所识越语有限,完全无法听懂。有一日,一人来到狱中,却是老相识吴士连。吴士连脸色甚是难看,来到栅栏之前,哀然望着他,老半天说不出话。
楚瀚安然而坐,说道:&ldo;吴大人,陛下有什么话让您来跟我说的,就请直说吧。&rdo;
吴士连咳嗽一声,说道:&ldo;陛下不愿你死不瞑目,让我来宣告你的罪状。&rdo;
楚瀚点了点头。吴士连便从袖中拿出一个卷轴,打开读了起来:&ldo;汉人楚瀚,以欺君冒功、阵前违令、行止不检三大罪状,敕解除一切官职爵位。尤以欺君之罪,罪大恶极,敕令判处绞刑,即日行刑。&rdo;
楚瀚又点了点头,神情平静,心中筹思:&ldo;看来黎灏找不回百里缎,恼羞成怒,准备拿我开刀了。朝中那些嫉妒我的大臣,想必也加油添醋,落井下石了一番,才换来这三个大罪,一个绞刑。&rdo;他不愿再与黎灏纠缠,决定当夜便越狱逃走。
吴士连望着他,神色中有哀悯,有同情,也有忧惧。楚瀚只微微一笑,说道:&ldo;吴大人不必忧心,我早知道自己开罪陛下,下场会是如此。请您跟陛下说,我死得甘愿,只恨没有替陛下留住我的姊姊,成为陛下的妃子,为此好生抱憾。&rdo;
吴士连听他这么说,知道楚瀚心中清楚得很,什么三大罪状都是借口,楚瀚真正的过错,是没能成功让他的姊姊成为皇帝的妃子。吴士连信奉儒家道德规条,对于黎灏一心想娶刚丧夫的中土美女,心中甚是不以为然,此时见到楚瀚在征服占城一役中冒险犯难,襄助破城,有功于国,却因无法满足皇帝的私欲而受到迫害,加上其他大臣的攻讦谗言,竟致死罪,更让他感到羞愧无地。号称礼义之邦的大越国中竟发生这等不仁不义、失德失礼之行,岂不让来自汉地的楚瀚笑话了?
当然人死后便不会再笑话于大越国,但吴士连心中如何都觉得过意不去,愧疚难言。他又怎知楚瀚出身于黑暗腐败的大明皇宫,跟随梁芳多年,尝过万贵妃的手段,更见识过锦衣卫和东厂的嚣张跋扈、无法无天,冤枉杀戮几个大臣乃是家常便饭;他还觉得大越国行事过于仁义,没将他下狱拷打,整个半死不活,只轻轻判个绞刑,委实没什么好怨的。
吴士连眼见楚瀚神色平静,当然不知道他老早作好准备,打算当夜便越狱逃走,只道他一片赤心,有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忠诚。他想到此处,心中更加惭愧,长叹一声,说道:&ldo;楚先生,我大越国实在对不住你啊!&rdo;楚瀚摇头道:&ldo;此非大人之错,大人何须道歉?&rdo;
吴士连仍不断摇头叹息。他收起卷轴,起身准备离去,忽然又转身回来,靠近栅栏,压低声音说道:&ldo;楚先生,我不能坐视正直忠臣受邪佞所害,明日一定上书皇上,替你求情!就算会冒犯皇帝,我也得去!&rdo;
楚瀚知道此举无济于事,但也不禁为他的正直义气所感动,说道:&ldo;吴大人千万不必如此!犯不着为我赔上自己的前途声名,生死有命,楚瀚早就看开了。&rdo;吴士连隔着栅栏,握住他的手,潸然泪下,甚是激动。
哭了好一阵子,吴士连才终于止泪,离开牢房。此时牢室外的守卫顿时增加到十多人,十多双眼睛直盯着楚瀚,估量他得知自己被判死刑之后,很可能会设法逃走。但见楚瀚毫无动静,只抱膝坐在牢房角落,似乎已沉沉睡去。
一夜很快便过去了,清晨来到时,众狱卒才松了一口气。一人过来拿锁匙打开狱门,唤道:&ldo;时辰到了,出来受刑吧!&rdo;
牢房中楚瀚仍旧抱膝坐着,头搁在膝盖上,看似睡着了。狱卒走进去踢他一脚,但见他整个人陡然散了开来,摊落一地。那狱卒一声惊叫,往后跳去,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人,竟是一堆稻草搭成的假人!而楚瀚本人早已消失无踪,众人连他是何时逃脱,如何逃脱都一头雾水,一阵慌乱后,赶紧四下搜寻,急向皇帝禀报。
其实楚瀚在吴士连进入牢狱时,便已计划好如何逃脱。他老早布置好稻草人,披上自己的外衣,放置在角落;在吴士连即将走出牢狱时,他趁狱卒们转身送走吴士连的一剎那,窜上三丈高的窗口,钻过老早扳开的铁条,出了牢狱。他甚至有闲暇望着吴士连离开牢狱,慢慢走回皇城,叹息这人虽迂腐却不失是个好官。在此之前,他已逃出牢狱好几回,摸清了周遭地形;而此时守在外面的十多名守卫都被唤入牢狱中监视他,外面防守松懈,他轻而易举便出了监狱,离开皇城,往北直奔。
半夜时分,他来到升龙城北的丛林边缘,从农家取了清水和干粮,直奔入林。他知道只要自己一入林,黎灏便派再多的人出来追捕,也不可能找得到他。他在林中快行一阵,深入密林,直到天明,才停步休息,爬到高树上小睡一会儿。
他感到十分轻松愉快,似乎烦恼一扫而空,世间再无值得忧心之事。他睡得极沉,等到觉得不对劲时,已经太迟;但听细细的笛声围绕在自己身畔,吹笛之人似乎远在天边,又似乎近在眼前。楚瀚一惊,想清醒过来,却无论如何也无法醒转,有如陷入梦靥的深渊,无法自拔。他知道大事不好,惊得全身冷汗淋漓,但那笛声仍旧如绳索般缠绕在自己身周,毫不放松,而且愈缠愈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