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听那苗女尖锐的声音超越所有的杂音,直钻入他脑中,说道:&ldo;你面前是一间茅房。天黑之前,你将茅房里的粪便全挑去梯田边上,倒在粪池里。明天中午前,将梯田全数施了肥。做不完,就没饭可吃。听见了吗?&rdo;
楚瀚勉力放开紧抱着头的双手,颤巍巍地站起身,低垂着眼不敢去看任何事物。他感到非常虚弱,无力反抗;他知道自己得等药性退去,情况才会好转,或许干点体力活儿,会好过呆呆地坐在这儿。他拖着脚步走上前,提起两个粪桶,抓过一支勺子,开始捞粪。
他竭力专注心神,只觉手脚沉重,几乎不听使唤。勉强捞了两桶粪后,一个老婆子出现在他面前,招手要他跟上。楚瀚挑起粪桶,跟着老婆子走了十来里的路,来到一片梯田之旁。老婆子指出粪池所在,楚瀚便将粪倒入池中。他汗流浃背,气喘如牛,却觉得心神稍稍能集中了一些。他咬紧牙根,挑起粪桶走回茅房,埋头来回挑粪。
他挑了几回后,感到药性渐渐退去,身心渐渐恢复正常。他往年虽曾在东厂厂狱中负责打扫,清理过不少秽物,但真正挑沉重的粪便倒是第一回。他多年苦练飞技,腿力腰力都使得,并不以挑重物为苦,但对冲鼻的臭味却感到难以忍受。他取过一块破布将鼻子掩上,又来回挑了数十次,肩头留下深刻的担印,脚趾、脚板都磨破了皮,满是鲜血。他直挑到天黑,仍旧无法挑完,累倒在茅屋之旁。那苗女不知何时来到他面前,见他瘫躺在地,伸腿踢了他一脚,狠狠地叱骂了他一顿,没有给他饭吃,让他饿着肚子在茅房边上睡了。
次日天还没亮,楚瀚便被那苗女踢醒,催他继续挑粪。楚瀚感到头昏脑胀,知道药性仍残留未去,只能乖乖起身干活。这日他一直挑到中午,才将一坑的粪都挑完了。
高挑苗女来到梯田旁,让老婆子示范如何浇粪施肥后,便命令楚瀚跟着照做。楚瀚见到梯田上另有个男子,个个衣衫破烂,面色牦黑,正弯腰在远处的田中插秧,显然也是巫族的苦力。楚瀚身体仍受水烟药效所制,手脚笨拙,直工作到天黑,才只浇了半亩田,剩余的田地一望无际,不知还有多少。苗女拿鞭子狠狠抽了他一顿,痛骂他偷懒无用,晚饭只给他一碗稀粥,命他去跟其他苦力睡在一间草寮之中,并告诉他第二日天没亮便得继续工作。
楚瀚身体虽劳累,心里头却甚觉安稳。这一整日过去,他感到药性大部分已退去,只是脑子还有些混沌。他想起自己当时决意跟蛇族大祭师来巫族请罪,原本便准备要吃点苦头;如果他同意成为巫王的男宠,或娶了巫王的白痴女儿咪縍,在苗族中或许能拥有较高的地位,享受较优渥的生活,但他心中绝对不会好过。这苗女虽令人厌恶,至少给自己的处罚不过是些苦力贱役,鞭打挨饿,对他这吃惯苦的人来说,并不太难捱。
他当时坚决不应允巫王,不过是靠着一口气,不愿向巫王的迷药认输,不肯让自己就此屈服堕落。他当时却不知道,自己这一念抗拒,却换得了一世的自由;如果他当时浑浑噩噩地答应了娶巫王或巫王的女儿,这辈子便再也别想离开巫族了。
第四十五章巫族苦力
日子便这么过了下来。转眼楚瀚已在巫族待了三个月,苗语渐渐流利,与其他苦力日夕相处交谈,彼此熟识了起来。众苦力大多是被捉来的外族人,身中蛊毒后,为了保命,不得不留在巫族服劳役。也有几个是面貌姣好的男子,被巫王捉来做男宠,之后失了巫王的欢心,便被&ldo;打入冷宫&rdo;,赶到村外做苦力。
楚瀚从其他苦力口中得知,那苗女叫作彩,是巫王收养的大女儿,最有可能继承巫王之位。苦力们都怕她、憎她,说她心地冷酷,手段残狠,对苦力百般虐待,似乎痛恨天下所有男人,连巫王最眷爱的两个男宠也被她毒杀了。
楚瀚想起大祭师所说巫女必得守贞的规矩,心想:&ldo;彩身为巫女,在成为巫王后还得守贞十年,而现任巫王年纪尚轻,很可能再过二三十年都不会有巫王比试,彩多半等到头发白了,仍旧无缘婚嫁。她大概因此厌憎一切会令她想起此事的人物,才对男子如此仇视。&rdo;
他只觉巫族中的一切都极端古怪扭曲,不合常理,心中对彩不知道是厌憎多些,还是可怜多些。他知道自己已然中蛊,无力反抗,便逆来顺受,对彩的一切打骂苛待都只默然承受。
楚瀚在苗族住久了,感觉苗族和瑶族语言虽有些近似,但风俗迥异。苗族人爱吃酸味,每户都备有酸坛,用来腌制酸肉、酸鱼等。苗族巫女主要的工作,乃为各苗族寨子举行祷祀丧葬等仪式,或受寨子首领之请,为敌人或爱人下蛊;平时也充作巫医,苗族医术善治蛇伤、毒箭、骨折等,苗药多用现采的生药口服外敷,药效神速。楚瀚想起瑶族医药婆婆的药浴和伤药,心想:&ldo;瑶族的医药也十分发达,却不需专由一群古怪的巫女担任巫医。&rdo;
不多久,夏日到来,天气渐热,苗族女子盛行露天裸浴,往往在山间田旁的净水池中露天而浴。巫族除了巫王的一群男宠和苦力奴役之外全为女子,因此女子毫无避忌,往往结伴来到净水池旁,一边唱歌,一边便脱光了衣衫入池淋浴。男宠们怕招来巫王的愤怒嫉妒,自然不敢多看;苦力奴役们对巫族女子极为恐惧,一听见巫族女子唱歌入浴,便赶紧转身垂首,假装没有见到,继续工作。楚瀚刚开始觉得颇为新奇,曾偷偷看过几回,后来见得多了,便也见怪不怪,视若无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