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一切恩怨,仿佛都与他们无关,他们关起门来,享受着这份宁静和天伦之乐。孩子呀呀地学语了。孩子又蹒跚地走路了。孩子会跑了。谢伯民很喜欢谢奉,他会拿出大半天时间和孩子玩在一起,他们楼上楼下地捉迷藏,孩子很开心,谢伯民也很开心。
春芍看着儿子和丈夫这样无忧无虑地玩在一起,她总会露出舒心的笑。
有时,她也会觉得挺寂寞的,她想看场戏,或者看场电影,但外面大部分戏园子、影院都关闭了,也没有个去处。她只是想一想,很快就忘记了。她满足眼前的生活。
她学会了为丈夫熨衣服,她看着丈夫穿着自己亲手熨过的衣服,她的心里比丈夫的衣服还要慰帖。
她觉得眼前的日子才是日子。
一晃,又一晃,儿子八岁了。
儿子已经开始上学了。
此时,春芍已经学会了等待。她天天在等出门的丈夫和外出上学的儿子,她倚门而立,等待变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
突然有一天,儿子呼叫着跑了回来,他一边跑一边喊:妈,妈,解放军进城了,进城了。他的一张小脸因激动和兴奋而涨得通红。
春芍走出家门,果然看见了一队一队的队伍走进城里,以及道路两旁欢天喜地的人群。
春芍不知道解放军进城是好事还是坏事。接下来,事情就有了变化。
谢伯民回到家后,叹着气说:药店怕是保不住了。
不久,谢伯民又说:咱家以后就没药店了。
春芍不解地问:咋了?
谢伯民就平平静静地说:交公了。
于是,一切便都交公了。
那些日子,谢伯民天天出去。又有一天,谢伯民回来冲春芍说:城里怕啥也没有了,我不想在城里呆了。
春芍就茫茫然然地望着自己的丈夫。
谢伯民说:咱们回北镇吧。
春芍无法驾驭眼前的生活,这么多年的日子都是谢伯民当家。谢伯民说回北镇,她只能回北镇了。这时,春芍又想起了北镇的戏班子。于是,一家三口人便回到了北镇。
北镇自然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北镇的戏班子也烟消云散了,牤子早就和十里香相好了。当年在谢家大院,十里香小产的那个孩子,就是牤子的。他们竟瞒了这么多年,直到戏班子解散,他们才公开过去的秘密。
春芍想起了当年,自己还没有成为角儿时,她曾经暗恋了牤子许多年,那时牤子的一举一动都牵着她的心。没想到,她正在暗恋牤子时,忙子早就和十里香相好了。此时想起这些,她觉得自己当年真傻。
回到北镇以后,谢伯民当起了教师。
谢伯民脱去了西装,换上了中山装。
春芍还没有找到合适工作,那时,小地方女人很少出门工作。于是,春芍只能在家里等待着。
每天一大早,丈夫去教书,儿子谢奉去上学,家里就只剩下春芍。
有时她也到街上去转一转,有许多当地人仍认得她,于是和她热情地打招呼。北镇的一切对她来说是那么的熟悉。有一次,她走着走着,鬼使神差地又走到了她当年和宋先生住过的小院,此时的小院早已是物是人非了。她走到那,心动了一下,最后她转过头,快步地离开了那里。
后来她听说,在她和马占山走后不久,宋先生也在北镇消失了,消失的宋先生便再也没有回来。
这时,她的耳畔又回响起宋先生当年的呼喊声:春芍呀,我的春芍呀‐‐
她抬头望了望北镇的天空,天空依旧是以前的老样子。过去却恍若隔世,她自己觉得做了一个梦,梦醒了,一切都如以前。
回到北镇以后,她更多的时候,想到了从前,从前的事情,过电影似的,一一在她眼前闪过。她想到了更多的自然是在戏班子里的那些日子,往昔的一切,都一件件地涌现在她的眼前。
现在牤子和十里香就住在距她家不远的一条胡同里,不再唱戏的牤子,当起了商店的售货员,每日也早出晚归的。
她来到牤子和十里香家里,看到戏班子里那些行头还在,却蒙上了一层灰尘。三个人凑在一起,话题自然离不开戏班子,牤子还是以前的老样子,他们自然地提到了牤子和春芍唱对手戏时的种种情形。不知为什么‐‐提起这些春芍的脸就红了。几个人说兴奋了,牤子就提议唱一段,久不唱戏了,浑身都憋得发痒,于是,牤子和十里香就唱,虽不是在舞台上,但他们的举手投足还是那么有味,春芍坐在一旁看着看着,她竞突发奇想:要是此时,站在牤子身旁的不是十里香,是自己将会怎么样呢?清醒过来之后,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从那以后,只要她一有时间,便往牤子家跑。哪怕她只听到忙子哼上几句,心里也是妥帖的。
丈夫谢伯民照例早出晚归,每次丈夫回来都要和她说上好大一会儿学校里的事,刚开始她还觉得新鲜,渐渐地,她就有些厌倦了,丈夫再说时,她就没好气地打断谢伯民的话头说:你能不能说点别的?谢伯民说不上别的,于是就沉默着。这时,她就愈发地想见到牤子,只有见到牤子她才有许多话要说。
每到傍晚,丈夫和孩子回来了。这时她早就做好了饭菜,她估计牤子也该下班了,她精心地把自己收拾一番,头梳了,衣服换好了,然后冲丈夫和儿子说:我出去一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