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5月,向学打来电话,告诉我银花已经怀孕。向学又高兴又担心。高兴的是银花怀孕了,是好事;担心的是银花天天吵着要回家,那地方太荒凉,银花受不了。向学怕银花回家后变卦了。向学的生意也不好,修刹车生意已经两个星期没开张了。另一条高速公路已开,大车不从这条路走,向学也就没有生意可做。恒文修理铺和韩叔韩婶&ldo;翠花小卖部&rdo;的那个地方要拆迁整顿,马上就要搬走。几天后,恒武打过来电话,希望我能找找在薛家湾做大生意的邻县一个老乡(我在薛家湾的时候带着恒武去和人家一起吃过饭),看那儿有没有活儿让他干。他的校油泵生意很差,已经把店里的几个师傅辞退了。今年煤矿被关很多,大车出车少,连带他的生意也很差。他必须考虑转行了。
第五章北京
他们是这片土地上的陌生人。
‐‐v.s.奈保尔
体面
&ldo;就从我来北京谈起吧。&rdo;正林点了一支烟,贪婪地吸了一口。有孩子之后,我的堂侄女不允许他抽烟,他们的孩子有支气管炎,对空气非常敏感。
正林是我的堂侄女女婿,一位商装设计师。结婚前,正林一直奉行&ldo;只恋爱,不结婚&rdo;,身边的女友一个又一个,家境在小县城也不错,所以,正林在北京的单身生活过得有滋有味。爹妈担心他找不来老婆,又怕他名声不好,勒令他回穰县相亲。正林抱着完成任务和应付的心态回穰县,在相了十来个姑娘之后,遇到了我的堂侄女。
结婚之后,正林潇洒的单身生活结束,堂侄女和他一起到北京打拼,做了百万&ldo;蚁族&rdo;中的一员。在这期间,他们在城内搬了好几次家,又从城内搬到北京最著名的蚁族聚集区唐家岭,有了孩子以后,又从唐家岭搬到通州。
2011年12月24日,圣诞前夜,这一天是正林儿子两岁的生日,我们到通州正林的家里去。一套两居室的房子,客厅一角是一个怪异的弧形斜面,让人觉得这间房是建在一条抛物线上,很不稳定。斑驳的小桌子,20世纪80年代的破旧小冰箱,不能看的小电视,这小、矮、低和那过分高大的天花板形成非常大的反差。卧室里是一张超宽大的床,正林的苹果牌笔记本电脑放在床头两个摞起来的纸箱子上,旁边堆放着儿子的尿布、小衣服、玩具。正林的家,有一种奇异的空荡、寒酸和不搭配之感。
正林乐观、活泼,爱开玩笑,骨子里又是那种谨慎、保守的人,从不冒险,也会审时度势。但是,来北京八年,会盘算的他并没有&ldo;盘算&rdo;到特别好的发展。
按年龄,我算是80后。2003年毕业于师范学院美术专业,大专,2004年来北京到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培训,两年课程,我一年学完,拿到了结业证。那一年真是勤奋得很,上午学一年级课程,下午学二年级课程,晚上还学着画图,找个私活挣点钱。住地下室,一个月住宿费三百块钱。
2005年在亚运村那儿找到了第一份工作,一个小型室内装饰公司,试用期800元。过了试用期,一个月1200元,这是我人生的起步,心里很高兴。那时我住在东五环外东坝机场二高速路过那儿。每天上班要花一个小时四十分钟,倒三趟车,房租一间房500元,俩人合住。在那儿干有十个月,2006年底跳槽到东四环一个室内装饰公司,有七八个人,一个月2400元,在这儿干了一年多。2007年底结婚,先在万寿寺住,离单位近,房租一个月1100元,感觉太贵了。换了好几个地方,后来,就搬到唐家岭。唐家岭现在已经拆了,说是盖廉租房,后来又说盖公园,把人又往更远的地方赶。从家到单位一个多小时,每天挤车像打仗一样。
我给你举个例子,你就知道唐家岭的车有多挤。网上有一个段子,说你要是拿一袋饼干上车,下车来饼干成面粉了,反过来,你要是拿一袋面粉上车,下去被挤成饼干了。夸张吧?其实你要是经历过,那一点也不夸张。早晨六点多点出门,有二三百人等一辆车,365次,挤不上车是正常,能上车才是运气。比咱们在家赶年集时挤多了。还有从窗户上爬进车的。城里面的开始还装着排队,一到来车时,都轰一下往上挤。排啥队?
2008年又跳到一个公司,是我们这一行里北京最大、最出名的装饰公司,工资3700元。干快四年了,工资涨到5300元,这还是税前的,感觉很没意思。坚持不下去了,过完年就跳槽。要生孩子,才搬到通州这里。这可远多了。上班时间单趟需要两个小时,一天在路上走的时间得四个多小时。早上六点十五起床,九点左右到单位,晚上八点半左右到家。亏得儿子睡觉晚,还能见上一面,要是睡觉早,我一星期都见不到儿子醒的时候。说&ldo;披星戴月&rdo;一点也不为过。
怎么说呢?用一句话来总结:有一份体面的职业,却过不上一个体面的生活。出去坐飞机飞来飞去,住的是高档酒店,接触的也是国际奢侈品牌,咱给人家设计装修,都是怎么奢华、怎么高雅怎么来,每一个细节、每一种材料都讲究得很。出去见客户,德国、奥地利、意大利、瑞士,中国的香港、台湾,全世界各地都有,好多客户,还有翻译跟着,气派得很。我的直接领导也是德国人,出去吃饭一桌一万多,喝的是高档红酒,酒是专门从瑞士带过来的,吃的是西餐,偶尔还说两句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