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年和我哥一起来深圳。来之后,先在淘宝一个服装店做客服,给客户介绍情况。经常加班,有时候很忙,有时候很闲,这边工资一个月两千多一点。也还行,比南阳那边好,但感觉没啥意思。不能锻炼人,面对机器冷冰冰的,不知道干啥。有时候想学个软件,又不能。店里只有两个人,一个客服,一个美工。干有两个半月,我辞职了。还有一个主要原因,就是店里不管住,我得找地方住。人家其他家店都管住,他们不管。才开始他们对我说管,是骗我的,要是一开始知道他们不管,我肯定就找其他工作了。在我哥这儿,天天在客厅住着,不方便得很。那家人怪好,就是太不方便。我就想找个管住的地方上班,哪怕工资低点。
第二天再去上班,在宝安那边,是个房地产公司。我看中它管我住宿,但是人家不管吃。一个月一千五百元的底薪。俺们主要是打电话、发传单、在网上发布信息。也不好做。我去发了一下午传单,很累,站在路口,晒着太阳,还得受白眼,难受得很。但是,看你图啥的?对于我来说,一是有住的地方,二是锻炼人。脸皮厚一点儿,嘴会说一点,做人做事的能力得有吧,比较锻炼人。我太内向,这样下去肯定不行,我得改变我自己。我去看过他们的工作情况,一般都是给人家打电话讲房子的信息。有人专门收集个人资料,不知道从啥地方买来的信息。按照那电话,一个一个打出去。被拒绝的比例非常高,十个电话有六七个都被挂断了。对方挂了,这边也挂了,继续打下一个电话。不会不高兴,人家拒绝太正常了。还有人上来就破口大骂,骂他骂,那也当没听见,继续打下一个。
我妈老想着我咋办。她老觉得我都二十三岁了,该说婆家了。我哥也是。主要是觉得我没有一个固定工作,不知道该找个啥人。找个没知识的人吧,觉得亏了。找个有固定工作的吧,人家又看不上咱。找个和我一样打工的,又觉得不甘心。我也不知道。走哪儿是哪儿,该是自己的命也跑不了。到哪儿都是一辈子。
我以前从来没有想到过,那些让人疲惫而愤怒的房地产广告电话、保险推销电话或哪一个什么销售电话就是小静这样的姑娘打来的。在城市生活中,我们一天要接到多少这样的电话?恐怕数也数不清。在开车或开会时,在听到那语速迅快、没有任何停顿的套话时,在怎么说&ldo;谢谢&rdo;也挂不断时,那愤怒是油然而生的。于是,很多时候,我们选择了直接挂断,听都不要听,更不用说给他们说一声&ldo;谢谢&rdo;。
是的,这些年轻的孩子可能就是我们的堂妹、堂弟或哪一个远亲的孩子。但是,我会怎么做呢?在知道了自己的堂妹也加入其中的行列后,我会更耐心点吗?我不知道。我想更多的时候还是会不耐烦的。因为那确实是一种轰炸,确实是一种侵犯,但这是小静的正常工作。她必须一个个打出电话,这些电话就类似于魔鬼训练,我内向的小堂妹希望通过此把自己训练成一个能够适应城市生活的人。
隔天下午,朋友带我去参观深圳书城。据说不去书城,就等于没来深圳。从沙河街路口搭出租车出去,经过一个转盘,就上了深南大道。车速马上快了起来,风掠过耳后,清凉、舒适。平坦、宽阔的大路,两边是修剪整齐的景观树,远处是威严而设计感极强的楼群。
无论从建筑、功能和美学上看,深圳书城都堪称美轮美奂。广场宽阔无边,也热闹异常。有各种团体在这里活动。怀才不遇的摇滚歌手,手拿古老乐器的民间音乐家,公益演出,志愿者招募,募捐等等,仿佛多元而开明的文化与生活已经来临。突然有一种感慨,这些所谓草根的团体和不得意的歌手,其实都属于这个社会高雅文化的一部分。他们能够来到这样的广场上,去展示自己,并且幽怨地唱着属于自己的歌,怎么能是草根呢?
书城里面是另外一种阔大无边。高尚的、高雅的生活。读书会,肯德基快餐,阶梯式休息室,瓷器店,各种名吃和名店。冷气开放,一些孩子在书城里面玩耍、阅读,朋友在此逛街、聊天、欣赏和吃饭。书城一层楼梯角落种植着名贵的阔叶绿色植物,它们向上伸展,直伸向二楼顶层的地方,生机勃勃又雍容华贵。顶层一条宽阔直道,一边直通向郁郁葱葱的莲花山,另一边通向那具有象征意义的金属建筑。开阔的、开明的、开朗的生活和文明。
是的,这才是深圳。当我们说&ldo;春天的故事&rdo;&ldo;南方的神话&rdo;,当我们说&ldo;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rdo;时,我们指的是这个深南大道、滨河大道和北环大道的深圳,指的是那富士康加工厂和无数个企业累积出来gdp的深圳。它不包含那拥挤在沙河街上和居住在富士康那带铁丝网宿舍里面的打工者,不包含梁磊那个出租屋和他所必须面临的焦虑。
每扇门后面都是工厂
我最近一次见万敏哥是1992年,他到我教书的乡下去找我。那时候,他刚结婚,在穰县卖菜,到我所在的镇子去进新鲜的蘑菇。他瘦长、黝黑,眉宇间有现实生活所带来的丝丝焦虑,但是,我们竟然还谈了一会儿文学。我刚在一个日报上发一篇小散文,他把它抄写了一遍,像宝贝一样带来让我看。他写一手好字。在高中时代,因为会写文章,会打篮球,能长跑,他赢得无数女生的青睐。他的老婆就是当年迷恋他的小女生。作为一位痴迷的文学青年,从离开学校那一天开始,他的生活就与文学无关了。之后的二十年,他一直在北京、广西、广州等城市间辗转,最后在东莞安定下来,先是做服装批发生意,这几年自己开了一个服装加工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