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管怎样,这确是顺里自己的心,将那扣了良久的心结是解开了!洪煜二话不说,便准了她的请求。虽然洪煜并不清楚,叶逢春如何能从叶文治手中,把知秋抢出来。可她既敢先到自己这里来表明心意,大概就有她自己的方法把人接进来。想到这儿,洪煜心中兴奋难以掩盖。
叶逢春领旨出来,也是相当得意。洪煜和知秋在山上那一夜,空里没人敢提,连吴越满那里都不露半点口风,她早就有所怀疑。而前几日,皇上在叶府想见知秋,未遂心愿的事她也有所耳闻。大哥扣着不放的态度,更加证实了她的猜测,皇上与知秋大概是行鱼水之欢,惹得叶家老大不悦了。
皇上心知肚明,这次若将知秋接进来,便是欠了自己一个大人情。至于如何接,叶逢春倒不太担心,叶府上下,也不是大哥一个人的!若连个人都接不出来,那她这贵妃娘娘不是白当了?
叶知秋被接进宫,却是连逢春也吓了一跳。虽然两人自小就不亲近,可每次见面,即使身上不舒坦,知秋也总是一副干净清慡的模样,如今日这般憔悴,却是逢春见也没见过的状态。这在她心里,多少添了些疑惑,又不禁对这其中的玄机想了又想。
知秋前脚给人接来,洪煜后脚就到,倒好象星点时刻也不舍得浪费似的。叶相刚逝,位置还空着,朝廷上大臣勾心斗角,门派之争到了巅峰,他御书房的门槛都要给人踩平,他要么扮糊涂,要么装好人,时而又恩威并重,跟那些争权夺势里摸爬滚打多年的大臣们周旋应付,倒也没象现在这么沉不住气。叶逢春一旁冷眼看了会儿,便悄然回避了。
走出屋子的时候,阳光闪了闪,便躲到云层后面。这几日一直阴沉,太阳倒是斤贵得很。无声叹了口气,叶逢春忽然想,若多年后,知秋青春不再,朝廷上磨得连那通透的性子也没了的时候,皇上还会这么疼他?那是一缕细微得几乎察觉不到的抽痛,她扶上太监的手,躬身进了鸾轿,锦绣的厚帘子放下来,轿外响起太监清脆得刺耳的:&ldo;贵妃娘娘起驾回宫。&rdo;
华贵妃与华妃,只差一个贵字。单单这一字,她便将无数后宫佳丽甩在身后,她费了多少力气,多少年华,才走到这离皇后宝座一步之遥的位置?而如今,她的,洪汐的,叶家的性命和希望,都寄在叶知秋这个&ldo;前朝余孽&rdo;的身上,要想赢得大,就不能在下注上显得小家子气!她掀来帘子一角,正看见红墙绿瓦间露出的一片灰暗的天。洪煜,我便要让你泥足深陷,陷得越深越好。
屋里有些暗,左右伺候的退下去之前要点灯,见洪煜挥手制止,将烛台匆匆收了。静悄悄的,知秋粗重的呼吸便更加清楚,洪煜听了太医院那头的禀报,说他的症结在心病,激得本来就有咳喘的毛病找上身。显然是病得不轻,自己进来这么半天,一直昏沉。
洪煜坐着,也不敢出声,生怕吵了沉睡的人,又因为那日思夜念的面容,清瘦得没有巴掌大,心里心外,都闷得感到焦躁,还有微皱的眉头,他忍住伸手触摸的冲动,却发现那一双眼睫,却是,轻微地抖动着。竟是在装睡。本来火烧火燎的心,猛地给人泼了冷水。
&ldo;你又何苦?朕……&rdo;长叹一口气,又不知此话从何讲起,&ldo;要是为了那一晚,朕没让跟上山的太监四处唱去,嘴都闭得严呢!&rdo;
眼睫再抖了抖,缓缓睁开,朝下瞅着,看不见他的黑瞳,洪煜也不想两人为了那事,这么僵着,索性将心里话说给他听。
&ldo;朕知道,你住在宫里,文治不高兴,让你在他面前不好做人。其实这没什么,皇亲国戚在宫里陪伴皇室的,历朝历代都有,没什么可羞耻。可你若不情愿,朕在宫外赏你处院子也是一样,只是朕想见你的时候,别躲着。&rdo;
&ldo;山上那晚,朕之所以那么做,是爱慕你,是情之所至,以为那事儿,你也是欢喜的,要不绝不会与你……如果朕理解错了,以后再不勉强你!对你的心思也没什么隐瞒,就是喜欢跟你在一块儿,朕身边乱糟糟这么多人,只有你把朕当平常人看待,你对朕的好,是发自内心,不是为了从朕这里得到什么……知秋,朕,放不开你了。&rdo;
洪煜说完,眼前的人却未出一声,姿势连变也没变,有那么一丝灰心,象刀尖儿插进来般尖锐地疼了一下,剩下的,是软绵绵的挫败感。没再逼迫他回应,洪煜轻轻站起身。
&ldo;你歇着吧!&rdo;
身子刚站起,还未离去,知秋的手忽然伸过来,捉住了他宽大的袖。
&ldo;若总顾忌别人,便是寸步难行了,&rdo;知秋声音异常沙哑,短短的话引来一阵轻咳,&ldo;但大哥他,跟别人,不一样,这次我让他失望了。&rdo;
&ldo;你如果快乐平安,文治又怎会失望?&rdo;
洪煜顺着袖子捉牢了知秋的手,放在手中,温柔抚摸着,并为了知秋没有刻意收回而暗自欢喜。知秋蹙眉看了他一眼,却没说话,头在枕上蹭了蹭,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洪煜见垂眉的他显得格外疲惫,也不扰他清静,以为他会睡过去。过了好一会儿,知秋忽然又说:&ldo;有人跟大哥……提亲事了。&rdo;
&ldo;嗯?&rdo;洪煜一时没反应过来,想问是谁的亲事。见知秋没吭声,心下登时明了,&ldo;是啊,你都十九了,也该成家。这是喜事,烦恼什么?难不成看上哪府上的千金,跟朕说说,朕赐婚给你!&rdo;
知秋的眉却是皱得更深了,脸颊红得跟发着烧一样,也不再看洪煜,索性闭了眼睛,朝床里一翻身。洪煜楞了楞,心中兜转地想了半天,也不禁跟着叹气:&ldo;你的心病到底是哪一遭,嗯?&rdo;说着,起身坐在知秋床边,在他肩上鼓励地拍了拍,&ldo;你父亲刚去世,就算文治有心,一年半载以内,相府也不会办喜事,你现在着急上火,不是太早?&rdo;
这样一来,洪煜对知秋的心意,可是更加明白了。他欣喜着,也有担心,依这人的性子,就算对自己有爱意,就算不愿成亲,也未必会真的如自己这样坦白,似乎这种感情,总是得要委屈他。院子里的奴才忙火地准备晚膳了。
入夜,宫门处的灯火,一盏盏亮起来,再一盏盏地熄灭……夜晚,便是寂寞,纵使白日里如何风姿绰约,灯下都是形单影只,洗净铅华的脸,憔悴而暗淡。
夜深人静,碧珏将周围伺候的奴才都打发了。她是逢春从叶府带过来的,从八九岁就随身跟在身边。夏天那会儿,本到了她出宫嫁人的年纪,却不肯走。说是与其随便找个臭男人嫁掉,还不如把这辈子给娘娘呢!
逢春笑了。她是喜欢碧珏的,这丫头跟自己这么多年,学了不少,聪明得不得了。自从吴越满调离&ldo;雍华宫&rdo;,都是她在下面张落支配,很有些手腕,而且她没什么野心,除了影子,便是她最可靠。
今夜,逢春见碧珏将身边打更的奴才都遣了,便知是有事,熄灯以后也未入睡,躺着想事情。象一阵轻风般,深垂的帘子,不可察觉地掀了掀,是股冬季新鲜的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