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家好像没有禁止人翻书的规矩。
我把孟子的神位扶好。
这神位是一块发了朽的黑木头。
我到大路站过的地方去翻书。我站了很长很长时间。我站在那儿的时候浑身上下长满了眼睛。主子们在午眠。累了的奴才们也都歇着。没有人注意我。我想我找到了大路刚刚放下的那册书。那是一套书中的一本。它们看上去和别的书没有什么两样。我识字不多,可我看见它旁边是一部《论语》。我打算记住它的位置二我做到了。太阳落山以后,我没去动它,我看到一个不知情的仆人把它和别的书一起抱回书仓。我也抱着一些书跟上去,亲眼看着它放稳在一个被我牢牢记住的楠木阁子里。
我发誓以后要经常来。
你应该知道这是一本什么书了。大路肯定是从廊子里路过,随手拿起来翻翻的。为什么恰好拿出了这一本,只能说是鬼使神差,老天爷故意捣的蛋。我想曹家的书海里肯定不只这一本,连老爷都记不准它们的去处,任凭它们与圣贤书混在一起了。
那是一本春宫图。
势子一共是三百六十种。
这在我是惊天动地的一件事。它是吸引我的第一本书。在那以前我以为书和我们奴才没有多大关系,在那以后我觉得奴才也可以在书里找到朋友。
图里的男人和女人都是我的朋友。
我羡慕他们羡慕了很久。
那天我还念念不忘二少爷的婚事。
再有两夭,人世将有所不同。一个女人要赤裸裸地飞舞在洞房里r。那间洞房就在水塘对面,虽然隔了藤箩架,隔了假山,隔了桑镇阴阳先生嘱建的龙墙,我还是以为自己无处不在,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了。
我在初六的夜里做了个梦。
一匹马颠着我狂奔。
是一匹没有鞍子的马。
经常是一匹马。
有时候也会出现一头骡子。
它是我们共同的朋友。它驮着一代又一代十六岁的男人飞奔,直到他们再也不需要它。
现在我常常梦见娱蛤。
除了头皮发紧,没有别的感觉。
再没有什么苏麻了}没有啦。
另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是在屋顶上发现的。我踩着屋脊往前走,想到院墙那边去看看外面的乌河。从高处看乌河,能在河水里看见星星。这时候,二少爷的房里冒出一片绿光。他又在点磷和硫磺了。我向夭窗挪过去,闻到了很浓很辣的烟味儿。
屋里是洞房的布置,点着几盏大捻儿的油灯。二少爷站在隔开卧间和堂间的硬木花档的门下,脚前摆着一溜儿装着药面儿的瓷碗。他穿着一身白绸子内衣,手里拿着一柱烟雾轻拂的棒香口花档的门框上拴了一根绳子,绳子茸拉着,另一头挽在二少爷的脖子上面。我吓了一跳,一时没弄清出了什么事。二少爷身子下沉,用棒香去够瓷碗,差半尺左右,绳子却拉紧了,少爷白净的脸膛做出了欲牙咧嘴的怪样子口他的膝盖弯着,离地面越来越近,他要给勒死了】我想叫唤,可是棒香一刹那触中了一碗药。红光四she丁二少爷发紫的脸上一阵阵哆嗦,要死了!
他挺直膝盖,站着,抖着,脸上是很舒服的疯狂的样子。我终子喊不出了。他又做了一次。他让绳子勒得流出了眼泪,表情又固执又绝望。我闹不清他在干什么。我只知道这寻死的模祥不是在寻死,是在寻一种莫名其妙的十分可怕的东西。
他点最后那碗药费了大事,黄光磁啦she起来,他紧跟着啊了一声。他解开绳子,靠在花档上用力呕,呕不出来,一边喘气一边哗哗地掉眼泪。
他是哭呢还是笑呢,我分不清。我浑身发软,从上房往下房爬的时候,差点儿从瓦上滑下去。这是初七晚。_l的事。明天就是鬼一徉的二少爷娶亲的日子了。